“在安防盜門?”秦青卓走上樓,看到那扇沉重的鐵門上有多處劃痕和銹跡,一看就不是一扇新門。
江岌“嗯”了一聲,把手里的工具擱到地上,站起了身。
“誰來了?”鐘揚走過來,看到秦青卓后驚訝道,“秦青卓……”
又忽然反應(yīng)過來,趕緊在后面加了個“老師”:“秦老師,你怎么來啦,難道有突擊拍攝?”
鐘揚抻著脖子朝秦青卓身后看過去,卻沒看到他身后跟著其他人。
“青卓哥。”彭可詩也站起了身,跟秦青卓打了聲招呼。
“你們都在啊,”秦青卓朝他們笑了一下,“沒什么突擊拍攝,我是來還江岌東西的。”
他把手機(jī)的袋子遞給江岌:“這幾天忙,一直沒顧得上還你!
江岌伸手接過來,應(yīng)了聲“嗯”,鐘揚探頭看過來,緊跟著一連串的問題冒出來:“這什么啊?衣服?江岌的衣服?青卓哥你那兒為什么會有江岌的衣服?”
秦青卓感覺到些許尷尬,那晚醉酒的事情他并不想讓別人知道。
鐘揚“嘶”了一聲,意味深長:“你們倆之間該不會有某種不可告人的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,江岌皺眉看他一眼,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亂說話。
鐘揚撇了撇嘴:“這么嚴(yán)肅……我開玩笑的!
見氣氛有些微妙,彭可詩開了口:“青卓哥!
“嗯?”秦青卓看向她,“貝斯姑娘找我有事?”
“我想請你幫我看一下樂譜!
“可以啊,樂意至極,”秦青卓朝她笑了笑,語氣溫和,“是下一場比賽的歌?”
“對,”彭可詩說,“那青卓哥,你來沙發(fā)坐吧!
隨彭可詩走到二樓里側(cè),秦青卓坐到沙發(fā)上,從她手里接過樂譜。他注意到幾張紙的上方印著校名,有些驚訝:“你是燕大的?”
彭可詩應(yīng)了聲“嗯”。
“好像沒在簡歷上提過啊!
“因為專業(yè)跟音樂沒什么關(guān)系,就沒寫上!迸砜稍娬f。
她的語氣平平淡淡,好似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,秦青卓愈發(fā)覺得這姑娘挺特別。
他點了點頭,翻看著樂譜仔細(xì)瀏覽起來:“看起來不錯啊,詞曲都是你寫的?”
“是江岌的詞,我譜了曲。第一次做這么復(fù)雜的編排,有點拿不準(zhǔn)!迸砜稍娬f。
秦青卓點了點頭,又看了一會兒樂譜,他抬頭看向墻邊立著的那兩把吉他:“那把吉他是江岌的?可以借用一下嗎?”
江岌半蹲在門口,拿著螺絲刀加固門上的螺絲,頭也沒抬:“用那把新的吧!
秦青卓接過鐘揚遞來的吉他,無需仔細(xì)打量,就能分辨出這并不是一把多么有質(zhì)感的琴。江岌之前用的那把舊吉他,破歸破,但卻能看出是一把頗有質(zhì)感的好琴,但這一把……
“這吉他是新買的?”秦青卓看著江岌問。
江岌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怎么會想到買這么一把新的吉他,”秦青卓又問,“我之前送你的那把呢?”
沉默稍許,江岌道:“賣了!逼鋵嵤潜荤姄P拿走還沒來得及賣,不過,早晚的事。
秦青卓微微一怔,繼而也沉默下來,看向立在墻根處的那把舊吉他。
這沉默持續(xù)了幾秒,鐘揚自知賣吉他這事兒跟自己脫不了干系,主動站出來打圓場道:“青卓哥,江岌之前那把吉他壞了,他又用慣了那一把,再用別的都不習(xí)慣。那把舊吉他修起來挺貴的,需要很大一筆錢,所以才不得已這樣做的……”
秦青卓腦中浮現(xiàn)出那晚江岌輕輕拂去吉他上的血跡的那一幕,他點了點頭,沒再說什么,目光重新移到彭可詩的樂譜上。
他抱著那把新吉他調(diào)音,彈了一句輕快的小調(diào)。
覆在琴弦上的手指輕輕撥動,流水般清亮的旋律從他的指尖傾瀉出來。十根手指似有魔力一般,將一把劣質(zhì)吉他彈出了一種干凈而有質(zhì)感的調(diào)子。
江岌還蹲在門口修整那扇防盜門,聽到這吉他聲,手上動作倏然一頓,片刻怔忡后,朝秦青卓看了過來。
秦青卓已經(jīng)調(diào)完了音,此刻正微低著頭彈奏彭可詩的樂譜,微長的頭發(fā)順著臉側(cè)垂下來,細(xì)長的手指徐徐撥動著琴弦,這一幕忽然跟他腦中某個年代久遠(yuǎn)的畫面重合了,以至于江岌盯著他,微微有些出神。
秦青卓彈完第一段副歌,停了下來。
“秦老師,你好厲害!迸砜稍姲l(fā)自內(nèi)心道。
江岌這才回過神,繼續(xù)加固鉸鏈上的螺絲。
“我記一下,”彭可詩拿起筆在樂譜上做標(biāo)記,“剛剛是這里改了對不對?還有這里……”
彭可詩聽得很明白,秦青卓剛剛雖然是對著樂譜彈的,但在一些細(xì)微處做了稍許調(diào)整,每一處的調(diào)整在她看來都很巧妙。
“你全都記得嗎?”秦青卓看著她在樂譜上寫寫畫畫,“你也很厲害啊。我只是在彈奏過程中稍微做了一些小的調(diào)整,你可以參考一下,也不必完全按照我的想法來,音樂嘛,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感覺,沒有正確答案這一說。”
“但這幾處的調(diào)整確實挺妙的。”彭可詩一邊做標(biāo)記一邊說,“不應(yīng)該被浪費掉!
秦青卓笑了笑,之前錄制時,他覺得這姑娘雖然很有禮貌,但面相看起來挺冷淡的,應(yīng)該不太好接觸,只這一會兒,他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。
他能感覺出來,彭可詩剛剛提出讓自己幫忙看樂譜,應(yīng)該是察覺到氣氛微妙,有意轉(zhuǎn)移了話題。
不僅會察言觀色,幫人解圍這事兒還能做得這么不動聲色,秦青卓愈發(fā)覺得這姑娘有種超出年齡的成熟感。
“這歌蠻好的,跟你們之前的風(fēng)格都不一樣,節(jié)奏也偏快,會很適合節(jié)目那個場子!鼻厍嘧靠聪蚪,“江岌木吉他彈得不錯,彈過電吉他嗎?”
江岌不知什么時候放下了手里的活,正倚著門框看向沙發(fā)的方向:“彈過!
“可詩這首歌很適合用電吉他把音樂玩起來啊,比如Verse這里,如果能加一些效果器的音效,應(yīng)該會很有氣氛,你們可以把這首歌好好編排一下,我還挺期待的。”
“嗯,”彭可詩點了點頭,“謝謝你了青卓哥。”
鐘揚坐在離沙發(fā)最近的那張臺球桌上,興致盎然地問秦青卓:“青卓哥,那你說以我們樂隊現(xiàn)在這個勢頭,拿冠軍有希望嗎?”
這問題讓秦青卓愣了一下。他與鐘揚對視,鐘揚看上去表情自然,沒有開玩笑的意思。
秦青卓起先沒說話,片刻后輕輕笑了一聲:“以你們前兩場的表現(xiàn),我還以為你們對拿冠軍這種俗事兒不感興趣呢!
“他們倆可能不感興趣,但我感興趣啊,”鐘揚說,“再說拿冠軍怎么就俗了,拿冠軍多好啊,知名度上去了,商演價兒肯定噌噌往上漲,演一場就幾十萬,那么多錢呢,誰跟錢過不去啊!
江岌把螺絲全都加固好了,朝沙發(fā)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本以為秦青卓這么端著的人,聽到鐘揚這“俗不可耐”的說法后會皺起眉,沒想到他非但沒有表現(xiàn)出不悅,反而在下一秒笑出了聲,有點忍俊不禁的樣子。
秦青卓笑起來時,一雙眼睛微微彎著,兩汪月牙似的。
笑過之后,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:“嗯,說得對,我好久沒聽到這種大實話了,下次多說點!闭f完又笑了一會兒,是真的覺得有趣的模樣,一點也不見虛偽。
鐘揚也挺意外,本來他是故意這么說的,沒想到秦青卓居然表示了贊同,愣了一下之后,他抬手撓了撓頭發(fā),和秦青卓一起笑了起來。
“好了,你們排吧,”秦青卓放下吉他,站起身,“我就先走了,不打擾你們排練了!
彭可詩隨之站起身:“我去送你吧青卓哥!
“這么快就走啦?”鐘揚從臺球桌上跳下來,“那我也去!
走到門口,秦青卓看向江岌:“門安好了?”
江岌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江岌,你一起去送送青卓哥唄?”鐘揚鼓動著江岌。
“這么大的陣仗,你們是要送我去戰(zhàn)場啊?”秦青卓笑著說,“我自己下去就好了!
“那像什么話,”鐘揚道,“青卓哥你可是我們這里的貴客,怎么能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,江岌開了口:“我去吧。”
“就是嘛,一起去!辩姄P笑嘻嘻道,他的原則就是人越多越熱鬧。
誰知江岌看他一眼,語氣雖然平淡,卻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:“你們就別下去了。”
鐘揚“嘖”了一聲,正要說什么,彭可詩看他一眼:“那就江岌去吧!
“也好,”秦青卓看向江岌,“正好我也有點別的事情要找你!
他說完轉(zhuǎn)身走下了樓梯,江岌則跟在他的身后。
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樓梯,鐘揚用胳膊肘碰了碰彭可詩,朝江岌放在門邊的那個裝著衣服的手提袋看過去:“詩姐,你說這什么情況?”
“什么情況?”彭可詩莫名其妙。
“這事兒很值得細(xì)究啊……”鐘揚壓低了聲音,“你想,江岌的衣服在秦青卓那兒,只有兩種情況,第一,秦青卓來過江岌這里,把江岌的衣服穿走了,但是他為什么會瞞著我們來江岌這兒呢?第二,江岌去過秦青卓家里,把他的衣服留在了秦青卓那兒,但是他怎么知道秦青卓住哪兒的,又為什么會在秦青卓家里脫衣服呢?總之不管哪種情況都很蹊蹺,所以……”
“真相只有一個,”鐘揚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鏡,語氣篤定地下了結(jié)論,“他倆肯定睡過!
彭可詩:“……”
“哎呀,”鐘揚一拍大腿,恍然大悟,“他倆肯定老早就好上了,我上次還看見他偷偷在手機(jī)上看秦青卓的照片來著,好像還是張親嘴兒的照片,哇靠,他倆那么早就親上了……”
他自顧自地念叨一通,彭可詩不想理他,坐回沙發(fā)上繼續(xù)寫論文了。
鐘揚鍥而不舍地跟上去:“對了,你說上場比賽,江岌故意寫那么一首歌出來,是不是因為他倆鬧別扭了啊?還有啊,你看,他剛剛主動提出要送秦青卓下樓,還不準(zhǔn)我們跟著,沒有貓膩兒他能這樣嗎?嘶……我說江岌這人可真能裝啊,居然一點消息都沒跟我們透露過……詩姐,你快別寫你這天書了,這么爆炸的新聞你怎么能一點都不感興趣?”
“他倆睡了又能怎么樣,”彭可詩嘆了口氣,無奈道,“沒睡又能怎么樣,跟我們有什么關(guān)系?”
“當(dāng)然有關(guān)系了!”鐘揚一驚一乍,抬高了聲音,“睡了我們就能拿冠軍了。
“那你怎么解釋江岌要把青卓哥送他的吉他賣了?”彭可詩反問。
“是啊……”鐘揚陷入了沉思,彭可詩提出的這個問題難倒了他,半晌,他又是一拍大腿,“我操,他們不會分手了吧,上場鬧了別扭,現(xiàn)在就發(fā)展到要分手了,怪不得江岌要賣吉他,秦青卓要還衣服,而且剛剛他倆之間的氣氛也怪怪的,不要啊……冠軍還沒到手呢!”
“……真厲害!迸砜稍娞鹗郑姆诜亟o他鼓了兩下掌。
江岌跟在秦青卓身后,隨他下了樓梯。
走到一樓門口,秦青卓腳步停頓,江岌也停了下來:“找我什么事?”
與江岌面對面站在門口,秦青卓說:“那把舊的吉他,對你來說很重要吧?”
江岌沒說話,看上去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。
“如果我沒看錯,那應(yīng)該是一把手工吉他,壞了很難完全修復(fù)好,何況年份還那么久。如果你愿意的話,可以拍幾張照片發(fā)給我,我找找看我認(rèn)識的一些制琴師,看能不能把它復(fù)原!
江岌起先沒說話,幾秒鐘后,他開口說:“謝謝!
秦青卓有些意外,“謝謝”兩個字被江岌說出來,乍一聽,甚至讓他覺得這不像江岌會說出口的話。
這把吉他……對他來說應(yīng)該有著很特別的意義。秦青卓心道。
“在二樓安門,是因為上次那幾個來討債的人?”頓了頓,秦青卓又問。
“嗯!
秦青卓點了點頭,片刻沉默后,繼續(xù)問:“你的債到底是怎么欠下的,可以跟我說說嗎?”
江岌又不說話了,顯然不打算回答秦青卓的問題。
“你一直這樣嗎江岌,”秦青卓嘆了口氣,“什么事情都悶在心里,從來也不跟別人說?”
江岌偏過頭看向外面。那種想抽煙的感覺又冒了出來,且一冒出頭,就強(qiáng)烈到無法輕易被壓制下去。
明明近幾天都沒抽過煙且并不想抽煙,為什么在秦青卓面前,自己會毫無預(yù)兆地染上了煙癮?
他從兜里拿了煙盒出來,抽出一支煙咬在嘴里,垂眼摸出了打火機(jī)。
秦青卓站在對面看著他:“江岌。”
江岌的拇指劃開打火機(jī)的蓋子,金色裹著藍(lán)色的火苗躥了出來,他掀起眼皮看向?qū)γ娴那厍嘧俊?br />
“別再抽煙了!鼻厍嘧课Ⅴ局迹共幌袷菂拹,反倒像是嘆息,又摻雜了幾分命令的意味。
江岌盯著秦青卓,明明一向反感別人用命令的語氣跟自己說話,但說不清為什么,這次那種反感的情緒卻并沒有冒出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。
那跳動的火苗又燃了幾秒種,“咔”的一聲輕響,江岌扣上了打火機(jī)的蓋子。火苗消失了,他握著打火機(jī)的那只手也放了下來。
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,將嘴里咬著的那支煙拿了下來,側(cè)過臉看向窗外,眉間綴著些許煩躁。
秦青卓聽到站在對面的江岌極輕地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又看了江岌幾秒,秦青卓的手握上門把手:“吉他的事情,別忘了!
他說完,推開門走出了酒吧。
江岌站在門口,手里的那支煙不知什么時候被他掐成了兩截,他的目光移到了秦青卓的背影上,看著他上了車,又看著那車駛出了紅麓斜街。
他走到垃圾桶旁邊,張開手掌,將斷成了兩截的煙扔了進(jìn)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