==第一百三十九章朝復暮==
馬車繼續(xù)進行, 行至城門,車夫出示了大理寺的令牌, 依稀間, 沈姌聽到了他們的對話。
“可是周大人要出城?”
“是。”
“放行!”
清麗拉著自家主子的手道:“姑娘坐好, 奴婢這就去跳車喊人。”
沈姌道:“沒事的,你坐好便是!
清麗道:“眼下都出城了!如何能叫沒事!姑娘就不怕他報復你嗎?”
沈姌道:“他若是真想對我怎樣,無需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?guī)С龀? 更無需用他周府的馬車!
聽沈姌如此說, 清麗七上八下的心才緩緩停了下來,好半晌,才憋出一句, 這倒也是。
出城后,只聽車夫“吁”了一聲, 馬車便停了下來。
車夫回頭掀開幔帳道:“沈姑娘,我家大人在前面那家客棧等您!
“我知道了!
沈姌下了馬車,叫清麗留下原處, 獨自一人走了進去?蜅iT口明晃晃地寫著“閉店”二字。
推開木門——
周述安身材頎長,人又總是站的筆直,以至于沈姌只能仰起頭才能同他對視。
只是這雙美眸,今天盛了點怒氣。他看出來了。
周述安走過去,一把牽住了她的手, 沈姌略有些抗拒地往回抽了一下, 奈何這男人牽的格外緊, 手心的溫度也格外燙人, 她只能順著他的步伐,走到木桌旁,與他并排坐下。
這間客棧遠近聞名,寧靜且風雅,順著支摘窗望出去,還能看到前院縱橫交錯的一盞盞明燈,那橙色的光暈,讓周述安一晃想到了除此初次見她的那天......
她身著鵝黃色花紋絡的曳地長裙,凜著眸從衣履不整的流民身邊走過,眉間流轉著的嫵媚與清傲,他見了,都忍不住嘆一句,芙蓉面,冷心腸......
周述安捏了捏她的手,側頭問她,“餓不餓?”
沈姌咬了咬下唇,心想這人別不是瘋了!如此大費周章給她帶出城,難道是為了吃飯嗎?
沈姌輕聲道:“我用過午膳了!
周述安道:“再吃點,太瘦了!
沈姌看著他道:“我都胖了,周大人沒看出來嗎?”
聞言,周述安不由怔住。
縱使寒窗苦讀十余年,讀破萬卷書,此刻的他亦是不知該如何作答,對視后,沉沉開口:“是我眼拙!
沈姌的細眉微揚了一下,復又放平。
就在這時,一個頭戴灰色幞頭的男人走了過來,用帕子擦了擦桌案,低聲道:“二位貴客來點什么?”
周述安直接道:“蛋花粥,假蟹,蝦子魚,兩碗素面!
“稍等便是!
沈姌看著他道:“周大人經常來這家客棧?”
“算不上常來,偶爾出城辦案,途經此處,來過兩次。”周述安問她,“你呢,可來過這兒?”
沈姌想了想,道:“應是頭一次來!
周述安勾了一下嘴角。似是早預料到,那個明艷動人的女子,不會記得這些小事。
沈姌吃喝了兩口粥,便放下了木箸。
她靜靜地坐在他身邊,也不說話,只偶爾看看窗外,暗示他,她該走了。
周述安如何瞧不出她的心思?
可這男人偏偏熟視無睹,撂下木箸后,又叫人上了茶水,不緊不慢地飲了起來。
沈姌心里沒底,她摸不清他今日究竟是什么路數(shù)。
天色沉沉,秋風陣陣,周述安喉結一動,開了口,“我上次與你說的,你可記得?”
“反復思量,不敢忘!闭f罷,沈姌抬眸看著他道:“可周大人在我心里,一直是正人君子!
周述安薄唇一抿,低頭吻住了她的眼睛,“君子會成人之美,我不會。”
男人溫熱的呼吸覆在她的眼皮上。
沈姌睫毛輕顫,心也跟著顫。
像他這樣工于心計的權臣,若是不肯做君子,她也不知自己能否招架的住。
思忖間,周述安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:“今日雖騙了你,但照顧你那句話卻是真的,永遠作數(shù)!
永遠么?
話音一落,沈姌的喉嚨里泛起了一股道不明的苦澀,喜怒哀樂在瞬間竄上了鼻尖。承諾可貴,只是周述安不知道,他的甜言蜜語,不及李棣萬一。
這一刻是蜜糖,興許下一刻就成了砒-霜。
比起他身上這股壓迫人的氣勢,她更聽不得他說這些。
沈姌蹙起眉,抬手扶住了太陽穴。
周述安道:“怎么了?”
沈姌索性靠在了他的肩膀上,語氣里摻了幾分柔軟,道:“城外有些涼,吹了風,我頭疼!
他一怔。又是如此。
“我想回府!鄙驃樀。
“好,我送你回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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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暮鼓之聲,沈姌回了沈府,院子里寂靜無聲。
盥洗之后,她緩緩躺下,當日夜里,做了一場夢。
夢里,她從一輛四周懸著金絲紗綢的馬車上下來,走進了那家客棧,城外有不少流民在討飯,烏泱泱的人,數(shù)都數(shù)不清。
再然后,有個小臉瘦的已經凹陷,眼睛似銅鈴一般大的男孩,道:“貴人,貴人,我三天沒吃東西了,就快要走不動了......”
夢到這,沈姌忽然坐起了身子,鎮(zhèn)定了一會兒,對外面道:“清麗!清麗!”
清麗緩緩走進來,“姑娘這是怎么了?”
沈姌道:“今日城外的那家客棧,我們之前是不是去過?”
清麗疑惑道:“這......奴婢也記不清了,姑娘為何問起這個來?”
沈姌喃喃道:“我應是去過的,可他怎么會在那兒......?”
清麗道:“姑娘怎么還說上胡話了?誰在那兒?在哪兒?”
沈姌靜默不語,屏幕思索著記憶深處那一縷縷模糊的痕跡,未出嫁前,她出城的次數(shù)是有數(shù)的。
一次是隨祖母南下養(yǎng)病,那時她還小。
還有一次,是她出城去看望外祖母,長安城外瘟疫蔓延,回程時正巧趕上宵禁,于是被攔在城外。
她之所以對那一年的事印象深刻,一是因為疫病,二是因為科舉。
她是那年與李棣定的婚,周述安是那年中的狀元。
沈姌的心怦怦地跳。
她想起了那間客棧、想起了那日吃過的蛋花粥、甚至想起了衣衫襤褸的那個小郎君,可想破了頭,也沒想起周述安的樣子。
清麗道:“姑娘這是想什么呢?”
沈姌揉了揉眼睛,長呼了一口氣。自問道:他為何會帶她去那家客棧?那日他們見過嗎?
一夜無眠。
直到天亮才睡下。
沈姌特意囑咐了清麗不要喊她起來,可還是被搖醒了。
“姑娘,你快起來吧!
沈姌起身,蹙眉道:怎么回事?
清麗道:“大理寺的周大人來府上了!
這話一出,沈姌的腦海中轟隆一聲。
入京趕考的周述安她想不起來,可上門抄家的周大人,她卻是記得一清二楚。大理寺卿上門,能有什么好事?
元慶十六年,木葉盡脫,寒風乍起。
朝廷新貴,天子近臣,身著紫衣的男人手持圣旨,奉命抄沒云陽侯府。隔了數(shù)千個日夜,她還是能回想起他說話的聲音,“罪臣沈文祁接旨。”
“李夫人,回去吧!
沈姌深吸一口氣,起身道:“他人在哪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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