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音樂節(jié)場地時雪已經(jīng)停了,雖然天色仍泛著灰白,但明顯亮了不少。
江岌把燈光和音響都關(guān)了,熹微的晨光中,晨光舞臺重新恢復(fù)靜寂。
兩個人從之前進(jìn)來的入口處走了出去,看著江岌拿出遙控鑰匙把推拉門關(guān)上,秦青卓這才問出來時那個問題:“是跟段崇借的場地嗎?”
“嗯,回頭還得把鑰匙還給他!苯фi好了門,把鑰匙放回兜里,扣住秦青卓的手指和他一起往停車的地方走,“不過段崇哥說最近天冷,年前沒有音樂節(jié)了,等決賽的時候給綺姐也行!
走到車旁,兩個人拉開車門坐進(jìn)去。
“段崇哥,棲哥……”秦青卓系著安全帶說,“你怎么從來沒叫過我哥啊?”
“剛剛都哭成這樣了,”江岌看他一眼,“還想讓我叫你哥?”
放在往常,秦青卓肯定就拿這事兒去逗江岌了,但這會兒他雖然情緒已經(jīng)完全恢復(fù)過來,哭出的鼻音卻還沒完全消失,實在是有些底氣不足。
“以前也沒聽你叫過啊……”
他伸手從中控臺下面拿了包濕巾,正要擦一下臉上的淚痕,江岌從他手里把濕巾接了過去。
“我來吧,”江岌抽了張濕巾出來,側(cè)過身,手指扳過秦青卓的下頜,“轉(zhuǎn)過來一點!
秦青卓朝他轉(zhuǎn)過身。
“閉眼!苯в终f。
秦青卓便閉上了眼睛。他感覺到微涼的濕巾蹭過自己的眼睛,然后到了鼻梁、臉頰、額頭,江岌動作很輕,就像照顧一個小孩子那樣的,幫他把整張臉擦了一遍。
“我剛是不是哭得很難看!彼]著眼睛說。
江岌沒說話,只是極輕地笑了聲,鼻腔里發(fā)出了輕微的“哼”聲。
秦青卓將他的這聲笑視作默認(rèn),睜開眼睛看向他:“真有那么難看么?”
他感覺自己從記事以來就沒哭成過這樣,簡直是哭得有點狼狽、形象全無。
“哭得難看我為什么還總想讓你哭。”江岌說。
將用過的紙巾扔到車內(nèi)的小垃圾桶里,他又抽了一張新的出來,繼續(xù)幫秦青卓擦著臉。
“你什么時候總想讓我哭……”話沒說完,秦青卓停頓住了。
他看見江岌眼睛里似笑非笑的神情,頓時反應(yīng)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——江岌平時自然是不會想讓他哭的,只有在做的時候才會想方設(shè)法讓他失控地哭出來。
其實之前兩個人之間沒少開這種玩笑,但或許是因為不久前剛發(fā)生了爭吵,幾天之內(nèi)又沒有過身體接觸,這話說出來,車內(nèi)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。
但江岌很快收起了那種眼神,靠回椅背上,用那張擦過了秦青卓眼淚的濕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,然后系上安全帶,啟動車子:“走吧,把你送回去!
秦青卓從他的措辭中聽出了端倪:“那你呢?”
“我回排練室。”江岌淡淡道。
秦青卓知道江岌仍在介意自己幾天前說出的那些話——他自己也心虛,大概是因為這些年沒人敢當(dāng)著自己的面聊起這件事,以至于那天會應(yīng)激到口不擇言地刺痛對方的程度。
“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啊……”他低聲說,語氣里也透著心虛。
“我回去做什么,”江岌目視前方地開著車,“那又不是我家!
“那是你家,”秦青卓自知那天說錯了話,認(rèn)錯的態(tài)度極其誠懇,“江岌,我真的沒后悔讓你錄指紋,我發(fā)誓。”
他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沒什么哄人的經(jīng)驗,這話說出來,江岌顯然不為所動。
于是他真的發(fā)起了誓:“如果我真的有這種想法,那我這個病就永遠(yuǎn)都治不好,而且還會加重,重到完全失去聽力,再也做不了音樂……”
他看著江岌,江岌越是面無表情,他這誓就發(fā)得越重,以此證明自己的真心實意。
直到江岌聽不下去打斷了他:“說什么呢秦青卓,你是小孩子么還發(fā)毒誓!
話雖這么說,他卻還是不為所動——“發(fā)誓無效,我們唯物主義不信這一套!
見這招不起作用,秦青卓于是換了個方向,開始往軟了說:“你就跟我一起回吧,別生氣了好不好?”
“不好!
“那你怎么才能不生氣,”秦青卓開始征求他的意見,“你說,我肯定做到!
“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,你怎么辦都沒用!
秦青卓沒了招,這會兒江岌正開著車,他又不能湊過去動手動腳,完全喪失了主場優(yōu)勢。
道歉沒用,發(fā)誓也沒用,真心實意沒用,掏心掏肺也沒用。
江岌充分展現(xiàn)出一副油鹽不進(jìn)、軟硬不吃的架勢。
于是演變成了耍賴——
“回吧回吧。”
“不回。”
“必須回。”
“就不回!
“你必須跟我一起回。”
“我就不跟你一起回!
……
儼然變成了一場沒什么智商的斗嘴,兩個人還都挺樂此不疲,持續(xù)了好幾個回合。
秦青卓其實能感覺出江岌已經(jīng)不生氣了,亦或者說江岌早就不生氣了——他就是在欲擒故縱,想讓自己哄著,而秦青卓也樂意哄著,只是這會兒開著車,他有點施展不出來。
斗了一會兒嘴秦青卓有些犯困,說完“回吧回吧”后面還跟了個呵欠。
江岌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:“秦青卓你就這么道歉的,到底有沒有點誠意?”
“我失眠三個晚上了,”秦青卓抬手又擋了個呵欠,“做了那個夢之后就一點沒睡著!
見他真困了,江岌的語氣也放軟了點:“那你睡吧,還有挺長一段路。”
“叫代駕吧,”秦青卓想到江岌這幾晚都錄歌錄到很晚,估計也沒怎么休息好,“我們都去后排睡會兒!
“我不累,”江岌開著車,“你睡你的!
“怎么可能不累,”秦青卓擔(dān)心他逞強,拿出手機,“還是找個地方停車吧,我叫個靠譜的代駕過來。”
“說了不用,”江岌一只手扶著方向盤,另一只手伸過來,把他的手機抽出來擱到中控臺上,“我就想跟你在車?yán)锎,不想再讓別人進(jìn)來!
秦青卓一時沒說話,也沒伸手再去拿手機。
江岌這理由找得他沒法反駁。
不得不承認(rèn),他沒把江岌哄好,江岌倒先把他哄得說不出話來。
“再說了,”江岌看他一眼,“我在你眼里精力就那么不行?”
秦青卓:“……”
“快睡!苯в执吡艘痪。
秦青卓“嗯”了一聲,摸索著將椅背調(diào)低了一點。
車子開得平穩(wěn),秦青卓側(cè)過臉看著專心開車的江岌,內(nèi)心竟涌起一種失而復(fù)得的感覺。
與此同時還有一種慶幸的感覺——慶幸沒有失去江岌,也慶幸他們還在一起。
好像從來都沒有這么喜歡過一個人。他腦中浮現(xiàn)出這種想法。
強烈地、滿到要溢出的喜歡。
失去時會有種患得患失的不安感,和好時又會有種失而復(fù)得的安定感。
這喜歡是從什么時候發(fā)展成這樣的,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。
以前甚至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小十歲的少年產(chǎn)生“喜歡”這種感覺。
喜歡江岌什么呢……半睡半醒間他思考著這個問題。
似乎從一開始,最喜歡的是江岌身上的那種“野”,那是一種超出掌控的捉摸不定,甚至充斥著一點危險色彩,那讓江岌區(qū)別于他之前遇到的所有人,于一向求穩(wěn)的自己而言,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。
命運還真是挺神奇的,秦青卓想,最初被江岌騎摩托車載回去的時候,怎么也想不到會和江岌之間產(chǎn)生這么密切的交集,也不會想到在那段二十分鐘的路程后,他們還會繼續(xù)一起走過更長的路。
腦中此起彼伏地冒出各種想法,困意越來越強烈,秦青卓閉上眼,在一種放松而安定的狀態(tài)中陷入了睡眠。
這一覺睡得很沉,被叫醒時秦青卓幾乎忘了自己還在車上。
他聽到江岌低聲叫自己的名字,睜開眼,睡眼惺忪地看向駕駛位的江岌:“……到了么?”
“還沒,”江岌在路邊找地方停下了車,朝前方抬了抬下頜,“看那邊!
秦青卓這才發(fā)現(xiàn)江岌把車停在了路邊的某處,順著他的視線,秦青卓朝遠(yuǎn)處看過去。
——視野盡頭,橙紅色的光芒自地平線彌漫開來,像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上燃起了大片的焰火。
剛剛還困意濃重的大腦清醒過來,秦青卓的嗓音微微發(fā)啞:“……是日出?”
“嗯,”江岌停好車,一只手伸過來扣住了他的手指,“應(yīng)該就快升起來了!
秦青卓調(diào)高椅背,坐直了一些,雖然以前在別的地方看過日出,但此刻他內(nèi)心還是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期待感。
有那么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話,只是安靜地看著不遠(yuǎn)處的地平線。
地平線周圍的天空在短時間內(nèi)變換著顏色,由橙紅漸漸變?yōu)榉圩,然后變(yōu)榇笃摹⒃絹碓矫髁恋慕瘘S色。
紅日躍出天際線的一瞬,萬丈光芒鋪灑在天地之間,天空隨之呈現(xiàn)出一種很純凈的藍(lán)色。
看著太陽躍入云層之上,江岌這才出聲問了句:“美么?”
“嗯,”秦青卓看向遠(yuǎn)處,有些出神地輕聲說,“簡直是美到讓人窒息!
“剛剛看你睡那么沉,”江岌說,“我還有點猶豫要不要把你叫起來!
“那后來是怎么拿定主意的?”秦青卓順著他的話問。
“因為覺得你看了日出應(yīng)該會心情更好一點,”江岌側(cè)過臉看向他,“而且,忽然特別想跟你接吻!
秦青卓也轉(zhuǎn)過臉看向江岌,目光相觸,他能感覺出自己的心臟正在很有力地跳動著。
他們朝對方吻了過來,在這日出的時刻接了個持續(xù)十幾秒的吻。
逼仄的車廂中,輕微的吮吸聲聽上去格外清晰。
略微干燥的嘴唇很快被唾液浸潤,分開時帶著細(xì)細(xì)的絲線。
等到車子重新開上路,秦青卓的困意已經(jīng)完全褪了下去。
看著遠(yuǎn)處已經(jīng)完全明亮起來的天色,他忽然想到,以往心情不好的時候自己常常會來這條路上兜風(fēng),看過了很多次日落,卻從來沒想過專程來看一次日出。
這樣想著,他便把這想法說給了江岌聽。
“可能是因為,潛意識里你以前跟我一樣,都希望每天快點結(jié)束!苯牶笳f。
秦青卓想了想,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。
腦中忽然浮現(xiàn)出他跟江岌說過的那句“惡劣的天氣就要終止了”,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隨著日出的瞬間變得明媚起來,以至于他靠在椅背上,低聲哼起了那幾句“fall into my dream”。
江岌側(cè)過臉朝副駕駛位的秦青卓看過一眼,嘴角輕輕地勾了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