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段記憶從腦中浮現(xiàn)出來,秦青卓詫異更甚,幾乎是不可思議了:“所以,我當(dāng)年遇到的那個男孩……是你?”
江岌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所以這把吉他就是我當(dāng)年送你的那把……這十年來你一直用著它?”
江岌又“嗯”一聲。
“天啊……”秦青卓感嘆了一句,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,過了一會兒才問,“你是什么時候認(rèn)出我的?”
這話問出口,他忽然又產(chǎn)生了一個猜測:“第一場錄制結(jié)束那天晚上,你送我回去,不會就是因為你認(rèn)出我了吧?”
“沒,”江岌看他一眼,“我其實不太記得你長什么樣了!
“那……”
“送你是因為你看上去挺急的,早知道你是急著去見……”江岌皺了皺眉,“就不應(yīng)該送你!
秦青卓垂眼笑了一聲,還想開口問什么,江岌已經(jīng)繼續(xù)說了下去:“而且,真要那么早認(rèn)出你,我也不會拍那張照片了。剛剛沒騙你,那晚光線太暗了,你又把帽檐壓得很低,除了眼睛和輪廓,我其實沒太看清楚你長什么樣子,而且中間隔了這么多年,就算看清楚了也不太可能記得,更別提認(rèn)出來了。”
“這倒是……”秦青卓點了點頭,“那就是音樂節(jié)那晚,聽到那段旋律才認(rèn)出來的?”
“或許吧!
“嗯?”
“你去酒吧還我衣服那次,幫彭可詩看樂譜的時候,給吉他調(diào)音用的就是那首曲子。我聽著耳熟,覺得有點像,不過你只彈了一句,我也不太確定到底是不是同一首,而且你看起來對那把吉他完全沒印象,所以我更傾向于只是個錯覺。后來在音樂節(jié)上你又彈了一次,我才能確認(rèn)是同一首曲子,再后來又看了你在潤城音樂節(jié)的那場演出視頻,你當(dāng)時抱著的就是我用的這把吉他,我這才完全確認(rèn)那個人就是你!
“這樣啊……”秦青卓點了點頭,愈發(fā)覺得不可思議,這么巧的事情居然會發(fā)生在自己身上……
一時秦青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,總之就是有些感慨。
那晚從潤城回來之后,他的生活很快就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有樂迷把他在音樂節(jié)演出的視頻上傳到了視頻平臺,沒過多長時間,他忽然就接到了電影《十三天》劇組的邀約,說導(dǎo)演曹修遠(yuǎn)指名要他來唱電影的插曲和片尾曲。
不久之后,《十三天》在各大院線熱映,影片ost也隨之傳遍街頭巷尾,秦青卓自此開始聲名鵲起。
再之后他就簽約了寰揚,每天忙著做專輯、見媒體、參加節(jié)目、辦巡演、開演唱會……而關(guān)于那晚遇到的男孩,還有那把送出去的吉他,漸漸地被各路嘈雜的聲音和紛至沓來的邀約埋到了極其邊緣的角落,再也沒能回想起來。
這十年之間,他過得實在太跌宕起伏,回想起來,潤城那一晚似乎就是這一切的起點。
而對于江岌來說,如今他能抱著吉他出現(xiàn)在自己面前,還有了自己的樂隊,應(yīng)該也是從那一晚開始的。
還真是……挺神奇的。
正感嘆命運神奇,對面江岌開了口:“那晚臨走的時候,你說以后如果有機會遇到,你看到這把吉他就會認(rèn)出我。”
“我有這么說過?”秦青卓已經(jīng)完全沒印象了。
“嗯,”江岌看著他說,“原來是騙人的!
“也不是,我……”被那目光直直盯著,秦青卓有些尷尬,卻也無從辯解。
想到自己隨口說出的一句話,不僅被一個九歲的小朋友當(dāng)了真,還因此記了十年,秦青卓頓時覺得自己像個負(fù)心的騙子,居然生出了一種愧疚的心理。
“我那會兒應(yīng)該也沒想到我會忘,”見江岌只盯著自己不說話,秦青卓為自己找起了開脫的理由,“不過這也不能怪我,我就算記得這事兒,也不可能把當(dāng)年那個小男孩跟你聯(lián)系到一塊兒啊,差得太遠(yuǎn)了……”
他腦中對比著眼前的江岌和十年前那個小男孩,愈發(fā)覺得難以置信:“居然長成了這樣……”
“你覺得我應(yīng)該長成什么樣?”江岌問。
其實當(dāng)年那個小朋友的長相秦青卓也記不明晰了,只記得是個相當(dāng)漂亮的小男孩,雖然一開始很倔,一句話都不肯多說,但后來教他學(xué)吉他的時候,秦青卓記得他挺乖的。
“鐘揚那樣的……吧!鼻厍嘧康恼Z氣有些不確定。
這么說其實也不太準(zhǔn)確,只不過鐘揚的長相看起來比較乖,跟當(dāng)年那個小朋友更像一點。
而江岌……怎么想都覺得小時候會是只狼崽子,跟“乖”這個字完全沾不上邊。
“你喜歡鐘揚那樣的?”江岌看著他問。
“怎么可能,”秦青卓立刻否認(rèn),失笑道,“這跟我喜歡什么樣的沒關(guān)系,怎么扯上這兒了!
“那你喜歡我么?”江岌又問。
氣氛頓時起了變化,曖昧的,難言的,在兩人之間涌動著。
這問題讓秦青卓沉默下來。
江岌也沒催,耐心地等著他的回答。
天上落了小雨,先前被甩在后面的云還是追了上來。
秦青卓避開江岌的目光,抬頭看了看夜空:“要下雨了,早點回車上吧,你的歌還沒寫!
他說完站起身,沒給江岌繼續(xù)問下去的機會。
但江岌似乎也沒打算再問什么,“嗯”了一聲,也站起身背上吉他,跟他一起往回走。
幾十米開外,車前燈遙遙照射過來, 亮得刺眼。
這雨來得很快,不過走了幾米遠(yuǎn),方才還柔若無物的雨絲就變成了細(xì)細(xì)密密的雨簾。
秦青卓加快了腳下的步子,微低著頭對江岌說了句:“下大了,我們走快點。”
這話說完,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背被碰了碰,觸感溫?zé),他下意識要收回手,江岌卻翻過手掌,覆上來將他的手握住了。
秦青卓怔了一下,原本因走路而略微不穩(wěn)的氣息微微一滯。
“我?guī)е闩馨!苯дf。然后沒等他回答,真的帶著他跑了起來。
“哎——”大腦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(yīng),秦青卓下意識就隨他邁開了步子,他感覺到自己的頭發(fā)被吹得揚了起來,濕潤的風(fēng)刮過他的臉側(cè)。
不遠(yuǎn)處的車燈很亮,能清晰看到細(xì)細(xì)密密地雨絲穿過光線,猶如一道道銀色的絲線。
明明今晚沒喝酒,那種好似踩著搖晃夢境的眩暈感卻又出現(xiàn)了。
有種朝著光跑過去的感覺。
心臟跳得很快,好像以前從來沒跳得這么快。
清晰地、咚咚咚地響在胸腔里。
跑到車邊時,雨絲已經(jīng)變成了豆大的雨點,落在皮膚上能感覺到雨滴的重量。
江岌拉開后排車門,讓秦青卓先坐進(jìn)去,隨之自己也坐了進(jìn)來。
車門一關(guān)上,外面的雨頓時傾瀉般砸了下來,落在頭頂?shù)奶齑吧,發(fā)出噼里啪啦的聲響。
聽聲音,比之前那場雨有過之無不及。
秦青卓不由地慶幸剛剛多虧是跑過來的,否則坐進(jìn)車?yán)飼r肯定會渾身濕透。
只是剛剛那陣曖昧的氣氛并沒有因為換了地方而被沖淡,反而在逼仄的車廂里愈發(fā)濃稠。
他有一種強烈的瀕臨失控的感覺,而他一向不喜歡失控,活到這個年紀(jì),他更喜歡掌控一切的、游刃有余的感覺。
或許上次做出的那個“靜待潮水退去”的決定是錯誤的,秦青卓想,感情的事情容不得拖泥帶水,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,最終只能將兩個人都拖入漩渦里。
如果沒做好接受的準(zhǔn)備,那就應(yīng)該果斷拒絕。
是時候把事情挑明了,不過,從哪聊起呢……既然今晚是帶江岌出來寫歌的,那就回歸正題,從這首情歌開始吧。
“歌想得怎么樣了?”秦青卓問。
“沒什么想法!苯Э康揭伪成希笞臻g寬敞,他的腿微微朝前伸著。
“就這么難寫么,”秦青卓笑笑,“不至于吧!
“沒寫過情歌,你是導(dǎo)師,”江岌側(cè)過臉看向他,“這種情況不應(yīng)該指導(dǎo)一下?”
“……”亦或許今天晚上就不該帶著江岌出來,事到如今怎么想都是給自己挖了個坑。
可是再來這么一遭,他覺得他還是會這么做,難不成真能讓江岌在這個雨夜里自己逃出去寫歌?
“情歌啊……”秦青卓偏過臉看向窗外,“江岌,知道你為什么寫不出情歌嗎?”
江岌沒說話。
“談過戀愛嗎?”秦青卓又問。
“沒!苯Ш喍痰。
秦青卓沉默下來,江岌這話讓他意外,又讓他沒那么意外。
意外的是江岌居然一次感情經(jīng)歷都沒有過,畢竟他長得挺沾花惹草,這一點,從錄制節(jié)目時觀眾席上那些姑娘們的反應(yīng)就能看出來。但江岌之前的性格又確實很封閉,一個完全抗拒向別人打開自己的人,很難想象他會喜歡上誰。
頓了頓,他才繼續(xù)問下去。
“那,喜歡過誰么?”
“喜歡你,”江岌說,“算么?”
“除了我呢?”
“只喜歡過你。”
秦青卓的手指交握在一起,輕輕地互相掰著,思考著該如何措辭才能不傷害到江岌。
明明之前拒絕別人的話張口便來,但偏偏面對著江岌,他覺得這事困難極了。
是因為雨夜讓人格外心軟么?
他緩緩開了口,措辭有些困難,但總歸是要說清楚的:“江岌,你沒談過戀愛,也沒喜歡過誰,我直白一點說,你在感情上完全就是一張白紙,你可能,并不知道真正的喜歡是一種什么感覺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,江岌打斷了他:“秦青卓!
秦青卓停頓下來。
“讓我先說吧,”江岌的目光落在車前窗的方向,“先聽我說完,行么?”
頓了頓,秦青卓說:“……好,你說!
這話說出口,他便意識到自己又一次縱容了江岌,但他無法克制自己的做法。
“什么時候開始的,我也不知道,”江岌微微偏了偏臉,看向窗外,嗓音被雨聲蓋過去了一些,卻聽起來格外清晰,“應(yīng)該是比那次音樂節(jié)認(rèn)出你來還要更早一點,至于為什么喜歡你,我也說不清楚,以前沒遇見過你這樣的人,也沒有過這樣的心情。沒經(jīng)驗,或許唐突了一點,你別介意。
“以前我覺得,活著是一件特別乏味的事情,沒勁透了,可是又得活著,因為得把債還了,因為我媽希望我活著,因為小時候遇見的那個人跟我說過,只要好好活著,總有一天會有好事發(fā)生的。這個人說的其他話我都信,但只有這句,我一直保留懷疑態(tài)度。
“這么多年來,我一直都特別喜歡晚上,因為一到晚上,就意味著這一天就要結(jié)束了。又熬過去了一天,終于能讓人松口氣了。但是從音樂節(jié)回來的那天晚上,我坐在車?yán),看著你在旁邊睡著了,我忽然特別希望這一天長一點,別結(jié)束得那么早,這想法出現(xiàn)的時候,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。
“我不知道別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是怎么做的,一開始,我也想過要把這種心情藏起來。但上場比賽被淘汰之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居然很失落,這種心情以前從來都沒有過,說實話,我根本不在乎這個節(jié)目的比賽結(jié)果,也無所謂拿到什么名次,唯一導(dǎo)致這種失落心情的原因……是你。
“再后來,我仔細(xì)考慮了一下,覺得必須得把這件事情告訴你。因為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,也希望你能像我喜歡你這樣的……喜歡我,希望我對你來說是特別的,跟所有人都不一樣。所以秦青卓,別這么快拒絕我,給我一點時間,我會慢慢變好一點,變成你這樣的人,好么?”江岌說完,看向秦青卓,“我說完了!
“我……”秦青卓覺得自己必須得說點什么,可面對江岌這番近乎于剖開自我的表白,他完全被打亂了節(jié)奏,剛剛想說的話此刻全都失了效。他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應(yīng)江岌。
說著這段告白的少年是那么的坦然、坦誠、坦蕩,好像要把一顆跳動的、熾熱的心臟都剖出來捧給自己。
但它太沉了,也太燙了,以至于秦青卓不敢輕易伸手去接。
竭力定了定神,好一會兒,他才呼吸一口氣,勉強組織了語言:“江岌,說真的,你突然跟我說這些,我心里挺亂的,我不想倉促給你回應(yīng),這事兒……你讓我好好想想!
“是因為不喜歡我么?”江岌看著他問。
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認(rèn)真地看著,秦青卓幾乎是下意識地否認(rèn)道:“當(dāng)然不是!
“那就是喜歡了!睂Ψ胶芸旖由狭嗽。
秦青卓無言。
“但是還沒想清楚,”江岌替他把話說完了,“沒關(guān)系,我等著。”
秦青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,這件事上他確實還沒想清楚,他需要時間,也需要冷靜。
沉默持續(xù)了一會兒,秦青卓聽著雨點敲在車身發(fā)出的噼啪聲響,微微出神,心緒雜亂。
“其實我不是寫不出情歌,只是缺了點靈感。”江岌忽然這樣說。
秦青卓側(cè)過臉看向他。
總是在這種夜色朦朧的時刻,他的五官會顯出一種近乎明艷的、讓人沉醉的美。
“秦青卓,送我點靈感吧。”江岌看著他低聲說。
沒等秦青卓給出回應(yīng),他俯過臉,湊近了親吻秦青卓的嘴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