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子停到秦青卓的別墅前,江岌踩下剎車:“到了!
“……嗯。”秦青卓睜開眼,抬手捏了捏眉心,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,江岌也從另一側(cè)下了車。
“明天怎么找你?”江岌走過來,“來你家還是直接去你工作室?”
“我工作室那地兒挺偏的,你們不一定能找到,”秦青卓想了想,“我去接你們吧,或者我找人去接你們!
“幾點?”
“下午兩點左右吧!
“好,那就……”江岌音量放低了些,聽上去有點溫柔,“明天見。”
秦青卓點了點頭。
這話說完江岌沒立刻走,目光又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才轉(zhuǎn)身離開:“走了!
不遠處的路燈斜照過來,將他的影子拖得挺長,以至于他人走出了幾米影子卻還沒離開。
于是就在那影子漸漸撤退的幾秒鐘,秦青卓的心思兜了幾轉(zhuǎn),覺得還是早些把話說清楚比較好。
他一貫不喜歡在感情上拖泥帶水,被人付諸感情卻無法給出同等回報的感覺在他看來是一種負擔,早點說清楚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解脫。
秦青卓出聲叫了聲“江岌”。
江岌腳步停下,回身看過來。
少年身量挺拔,明明整個人是鋒利的,此刻眉眼卻在燈光下看上去很柔和,全無之前滿身的戾氣。
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又被秦青卓咽了回去:“……這么晚了,你開我的車回去吧。”
“不用!苯дf,“我打車!
頓了頓又補充一句,“外面風大,快回去吧!闭f完就轉(zhuǎn)身走了。
秦青卓這次沒再叫住他,站在原地嘆了口氣。
活到現(xiàn)在這種事情他遇過不少,拒絕人的話張口便來根本用不著打腹稿,直接的委婉的,漫不經(jīng)心的鄭重其事的,該對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沒人比他更清楚。
但到江岌這兒卻卡了殼。
說不清為什么,原本打算說的話剛剛愣是沒忍心說出口。
算了,轉(zhuǎn)身踏上臺階秦青卓心道,等明天酒醒了再好好想想這話該怎么說吧,畢竟現(xiàn)在頭還是暈的,大腦也沒那么清醒,萬一話說重了也是個麻煩事。江岌這人看著對什么都無所謂,其實心思挺重的。
往回走的路上江岌在路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汽水。
檸檬薄荷味的,口味有些過甜,江岌不太喜歡,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純粹的薄荷水。
上一回在自動販賣機買汽水還是送秦青卓回來那次,至于那次為什么會送秦青卓回來,江岌自己也說不清楚原因,明明一直以來都挺反感跟別人產(chǎn)生肢體接觸。騎摩托車載人時產(chǎn)生的那種肢體接觸會顯得過于親密,所以除了江北這個小孩,江岌就沒載過別人。
但這兩月來,關于秦青卓的事情有挺多他都說不清楚。
譬如現(xiàn)在,他就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喜歡秦青卓。
往前數(shù)兩個月,如果有人跟他說他會喜歡上一個男的,江岌覺得自己大概連揍人的興趣都沒有,他只會當那人在放屁。
且不說男的還是女的,他就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一個人。
喜歡的前提是了解,他從來都沒興趣了解別人的生活。
上學那會兒他收到過幾封情書,到現(xiàn)在還記得第一封情書里有一句話是“江岌,我特別喜歡你,也很想了解你”,看到這句話他就沒再繼續(xù)看下去。他抗拒讓別人了解自己的生活,也絲毫不想了解別人的生活。所以那之后,再收到的情書他連拆都沒拆開過。
來燕城之后也是,尤其是在酒吧駐唱以來,他收到過幾次當面告白,男的女的都有,直白的含蓄的也都見識過,他一句冷淡的“沒想法”就給打發(fā)了。
但是秦青卓……說不清為什么,他居然產(chǎn)生了一種強烈地想了解秦青卓的欲望。
秦青卓是怎么長成這樣的?
他對誰都這樣么?
他跟朋友相處起來是什么樣子的?
跟戀人相處起來又是什么樣子的?
他十九歲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?
他長成這樣的每一天又是怎么度過的?
很神奇,關于秦青卓長成現(xiàn)在這樣所經(jīng)歷的任何細節(jié),他似乎全部都想了解。
回到酒吧二樓時江北已經(jīng)睡著了,江岌洗完澡回了房間,倚在床頭上,在視頻網(wǎng)站的搜索欄上敲出“秦青卓”三個字,然后點擊搜索。
搜索結(jié)果的頁面上出現(xiàn)了一連串的視頻,播放量從高到低往下排列,排在第一個的是一條標題為“秦青卓2012潤城音樂節(jié)現(xiàn)場修復版”的視頻,播放量已經(jīng)破了千萬。
潤城?江岌愣了一下,他從小在潤城長大,但那些年里從來都沒關注過音樂節(jié)的事情,更沒想過十年前秦青卓曾經(jīng)去過潤城。
他點開那段視頻,畫面上,秦青卓穿著白襯衫,染了一頭灰藍色的頭發(fā),左側(cè)耳垂上戴了一個很小的黑色耳釘,右側(cè)耳骨戴了三個小黑環(huán),整個人看上去還有點青澀。
這場音樂節(jié)規(guī)模不算太大,臺下的觀眾也沒那么多,唱歌之前秦青卓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跟觀眾閑聊了幾句,說自己是翹課過來的,回去之后可能要掛科,又說大提琴專業(yè)好枯燥,他這些天被那些古典音樂史折磨得一個頭兩個大。
秦青卓那會兒很喜歡笑,聊天時會笑,聽不清臺下觀眾在說什么時會笑,就連開個玩笑都是自己先笑起來。
但他一唱起歌來就不一樣了,吉他聲響起來的瞬間觀眾頓時安靜下來,秦青卓一開口就能立刻將人帶入到他用聲音營造出的氛圍里,他的嗓音很特別,溫柔而有穿透力,能輕易唱出歌里的細膩情緒,聽他唱歌是一種讓人沉溺的享受。
秦青卓這場唱了一首跟雨有關的英文慢搖,臺上暖黃色與冷藍色的燈光交疊著打在他身上,明明現(xiàn)場沒有一絲雨聲,卻能讓人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一種淅淅瀝瀝的潮濕感,嗓音仿若能穿透霧氣朦朧的夜色直達聽者的耳膜。
那種有些慵懶的咬字方式讓江岌想到今晚秦青卓哼著“l(fā)ike dying in the sun”的那幾句,很輕,很抓耳,也很驚艷。
距離這段視頻的拍攝時間已經(jīng)十年了,但下方評論區(qū)仍然有不少近期留言——
“最近《躁動吧樂隊》播出,終于又能看到你了,只是沒有唱歌,好遺憾!
“第一次認識你就是在這場音樂節(jié)上,我在第一排,是為了別的樂隊去的,當時還不認識你,只覺得這人誰啊長得挺好看但怎么打扮得像個非主流,但聽完第一首歌就把那會兒追的樂隊忘到腦后了。再之后有時間就去追你的演出,這些年看著你大起大落,從沒想過再聽一次你的現(xiàn)場居然會變成有生之年系列,唉……”
“不出新歌,唱一唱老歌也好啊,雖然之前的專輯都已經(jīng)被耳朵盤出包漿了!
“總覺得那時候的你看上去好開心,現(xiàn)在雖然在節(jié)目里也會開玩笑什么的但看上去一點都不開心,唉,也不奢求你唱歌了,能跟以前一樣開心就好了。”
“記得之前你還在演唱會上說過,等老了之后會開演唱會讓歌迷免費入場的,怎么就說話不算話忽然不唱了呢……”
“這么多年了,沒再遇見過這么驚艷我的人。”
“明明還在給別人做專輯,怎么自己就不唱歌了呢,不想挑起爭端但還是想在這里偷偷說一句,他們唱的都不如你!
……
這片留言區(qū)就好像一個私密的秦青卓歌迷聚集地,評論已經(jīng)過萬,每一條都在訴說對秦青卓的思念,于是中間夾雜著一條語氣挺不客氣的評論便顯得極其突兀而刺目——
“不懂秦青卓的歌迷在這兒傷春悲秋個什么勁兒,這么好的音色和音域天賦都能走到車禍現(xiàn)場這一步,只能說自己作的,那場演唱會之前媒體拍到過多少次他抽著煙吞云吐霧的照片,歌迷都希望他保護好嗓子他有聽進去過么?什么叫時至今日咎由自取啊秦青卓就是最好的例子。粉絲們也省省吧,秦青卓自己都不在乎的東西你們在這兒惋惜有什么屁用!
江岌腦中響起秦青卓微蹙著眉說出的那句“江岌,不要再抽煙了”,所以是因為被煙毀了嗓子,才希望自己不要重蹈他的覆轍么?但明明今晚哼的那幾句很好聽……
江岌切換到跟鐘揚的聊天界面,向上劃到鐘揚之前給他發(fā)過秦青卓的那段“車禍現(xiàn)場”視頻,手指頓了頓,卻沒點開視頻。
當時沒點開,是因為沒興趣觀摩別人狼狽的一面,現(xiàn)在沒點開,則是因為有些于心不忍。江岌想到自己第二場比賽懟秦青卓的時候,秦青卓睫毛微顫著閉了一下眼睛的那一幕,那一瞬間的秦青卓甚至看上去有點可憐。
沒人希望被別人圍觀自己狼狽的一面,以秦青卓的性格,只會更不希望被別人看到。
還是……不看了吧。
江岌輕嘆一口氣,按熄屏幕,將手機放到了一邊。
*
次日下午不到兩點,接到鐘揚的電話,江岌從二樓走下來,升起了酒吧的卷閘門。
“青卓哥真要簽我們。俊辩姄P推開門踏進來,“他這算不算跟施堯公開搶人?我們也太牛逼了吧,都這么搶手了……”
“別自戀了,”彭可詩潑他冷水,又問江岌,“青卓哥是怎么說的?”
“還沒說一定會簽,”江岌靠著吧臺,“讓我們先去他工作室看看,你們是怎么想的,說說吧!
“詩姐最近不是要準備保研了嗎,”鐘揚看向彭可詩,“以后不會不玩樂隊了吧?”
“不至于。”彭可詩說,“其實簽不簽公司,簽哪兒,對我來說沒太有所謂,只要自由度高點就行,但如果能簽青卓哥的話,我沒意見!
“我也選青卓哥,”鐘揚附和道,“誰要簽施堯的賣身契啊……”
正說著話,外面有人推開門,探進身來——是秦青卓的司機。
“你們都在?秦先生讓我來接你們,走,上車吧!
“是去青卓哥的工作室?”鐘揚興致盎然,從高腳凳上跳下來,“走走走!”
走出酒吧,江岌關上卷閘門,落了鎖,朝臺階下的轎車走過去。
上車前他腳步停頓,往巷子深處看了過去。
彭可詩察覺到他的警覺:“怎么了?”
“沒事,”江岌收回了目光,“你坐哪兒?”
“我跟鐘揚坐后排吧!迸砜稍娬f。
“嗯。”江岌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位置,又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。
從小到大,被明里暗里跟蹤了這么多年,他對這種窺視的目光非常敏感。
不像是麻三他們的做事風格,反倒更接近于被江克遠跟蹤的那種感覺……但江克遠已經(jīng)死了,這次跟蹤自己的又是誰?
車子啟動,后排的鐘揚打斷他的思緒:“對了,我看他們那些樂隊都有自己的微博,來之前我也給咱們樂隊建了一個,以后可以發(fā)點樂隊排練日常什么的,你們趕緊關注一下!
他興致勃勃地拿出手機:“再把咱們各自的微博名也統(tǒng)一一下,改成前綴加自己的名字,怎么樣?”
“可以啊!迸砜稍娬f。
“那你們快動起來啊,”見江岌沒反應,鐘揚催了一句,“江岌,你也趕緊的!
“我沒微博!苯]回頭。
“你是穿越到我們現(xiàn)代社會的嗎居然連微博都沒有……”鐘揚吐槽了一句,“把手機給我,我?guī)湍憬ㄒ粋!
江岌從兜里拿出手機,朝后排扔過去。
鐘揚一通操作后,把手機還給他:“弄好了!
江岌接過來看了一眼,微博名是“糙面云-江岌”,搞得還挺有歸屬感,只不過他向來不喜歡分享自己的生活,估計以后也不會在上面發(fā)什么東西。
正要熄滅屏幕收起手機,江岌的動作頓了頓,然后在搜索欄上敲出了“秦青卓”三個字。
跳出來的搜索結(jié)果上,第一個就是秦青卓,他點了進去。
最新一條微博是四年前發(fā)布的——“等待光亮的瞬間”,配圖是一張黑白照片,拍的是空無一人的演唱會坐席,下面的評論有幾十萬條。
車子這時緩緩停了下來,司機提醒一句“到了”,江岌點了秦青卓頭像下方的關注,收起了手機。
推開車門下車,江岌抬頭看過去,在看清高樓上嵌著的logo時他愣了一下,隨即蹙起了眉——
寰揚音樂?秦青卓昨晚提到的老東家?
哎呀,被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