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揚手里的礦泉水已經(jīng)喝了大半瓶,還沒罵過癮,仍舊滔滔不絕,但彭可詩聽出來他已經(jīng)有幾句重復(fù)了。
直到秦青卓和江岌從后臺走出來,鐘揚才終于停了下來:“青卓哥,你可算來了!”
秦青卓朝他們走過去:“你們在等我啊!
“可不么,我們懷著沉痛的心情等你等得好苦!”
鐘揚語氣夸張,秦青卓笑了一聲。
“怎么說也得跟你道個別啊,”鐘揚正色下來,“一日為師終身為……”
話沒說完,對面的江岌瞥他一眼,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不對勁,抬手撓了撓頭:“這么說好像不太對哈……總之,就這么個意思!
秦青卓這回是真被逗笑了:“行,那為父請你們吃頓飯吧!
距離錄制結(jié)束已經(jīng)有一段時間了,觀眾和樂隊都已經(jīng)走光了,走廊上只有工作人員在來回走動。
幾個人踏進(jìn)電梯,鐘揚問:“青卓哥,你要請我們吃什么啊?”
“你們有沒有什么想吃的?”
“吃燒烤吧!辩姄P興致勃勃地提議,“配點啤酒,多有氣氛!
“燒烤?”秦青卓多少年沒去吃過燒烤了,上一次去,似乎還是大學(xué)畢業(yè)那會兒。
“我記得央音附近有一家燒烤店味道不錯,”他想了想,“但這么多年了,也不知道還開著沒!
“學(xué)校附近的燒烤店生意都很火爆,”彭可詩說,“應(yīng)該不容易倒閉!
“行,那就去看看。”秦青卓說著,看向江岌,“要不要把江北接過來一起?”
“不用,”江岌后背靠著電梯壁,看著他,“她應(yīng)該在睡覺。”
“這個點兒在睡覺?”秦青卓想起什么,“對了,你之前在電話里說江北身體不太舒服,后來怎么樣了?”
“好多了!
“她平時古靈精怪什么都不怕的樣子,居然也會走丟!鼻厍嘧坑行┎豢伤甲h。
江岌沒說什么,只應(yīng)了聲“嗯”。
電梯降到負(fù)一層地下停車場,幾個人走出去。
走到自己的車邊,秦青卓停下腳步,樂隊三個人也隨之停下來。
江岌兩只手插在兜里,看著秦青卓,朝前面抬了抬下頜:“摩托車停在那邊,我先過去了!
秦青卓點了點頭。
鐘揚又開始繞著秦青卓的車轉(zhuǎn)圈,贊不絕口:“青卓哥,你的車可太漂亮了,看看這輪轂,這流線,這筋骨感,真酷啊……”
秦青卓笑了笑,拉開副駕駛的車門:“上車吧。”
坐進(jìn)車?yán),他回憶了一下?dāng)年那家燒烤店的名字,然后打開手機(jī)導(dǎo)航軟件,輸入名字后點擊搜索,還真跳出了相應(yīng)的位置信息。
車外,摩托車的轟鳴聲靠近了,江岌騎著摩托車駛了過來,一剎車剛好停在秦青卓旁邊。
秦青卓壓下車窗,聽到江岌問“那家燒烤店地址在哪兒”,他探身將調(diào)好了導(dǎo)航路線的手機(jī)遞過去。
江岌接過來,劃動屏幕看了看路線,又抬眼看向秦青卓:“騎車看導(dǎo)航不方便!
“嗯?”秦青卓一時沒反應(yīng)過來他說這話的意思。
江岌把手機(jī)遞還給他:“我?guī)氵^去,你給我指路吧!
“你要不就跟我們后頭得了……”鐘揚探出頭說。
但江岌沒應(yīng)聲,仍看著秦青卓,等他的答復(fù)。
秦青卓想了想,轉(zhuǎn)頭對司機(jī)說:“那趙叔,我跟江岌走,你送他們兩個過去吧!
司機(jī)應(yīng)了聲“沒問題”。
秦青卓推門下車,朝江岌走過去,從他手里接過頭盔和吉他,跨坐到他身后。
鐘揚探出頭瞪著江岌:“我上次讓你順路捎我一道,你不說不習(xí)慣帶人么!”
江岌沒搭理他,手掌握著油門轉(zhuǎn)動,引擎聲浪又高了一層。
鐘揚繼續(xù)陰陽怪氣:“隔壁上一個駐唱姐姐讓你捎她回去,你也這么說的!
還有這回事?坐在江岌身后,秦青卓的手指系著頭盔,想起了第一場節(jié)目錄制結(jié)束后,江岌跨坐在摩托車上,轉(zhuǎn)過頭問自己要去哪兒的那一幕。所以那晚是突如其來的善心大發(fā)?
“現(xiàn)在習(xí)慣了不行么?”江岌側(cè)過臉跟秦青卓說了聲“扶好了”,然后目視前方,擰動油門駛出地下停車場。
邁巴赫緊隨其后,鐘揚轉(zhuǎn)過臉看向彭可詩,壓低聲音:“詩姐,你說他倆是不是復(fù)合了?”說完沒等彭可詩開口,便自己接上了話,“肯定是啊……他不是看一眼地圖就過目不忘么,還用青卓哥給他指路?”
街道上燈火通明,已經(jīng)過了下班高峰期,此刻馬路上穿行的車輛并不算太多。
秦青卓跟幾天前帶江岌去音樂節(jié)一樣,到路口前會提醒江岌提前轉(zhuǎn)彎變道。
只是這次因為騎的是摩托車,風(fēng)噪太大,兩人又都戴著頭盔,指起路來遠(yuǎn)沒有上次順利。
“下一個路口要左轉(zhuǎn)了!鼻厍嘧空f。
前面微躬著脊背的江岌專心騎著車,毫無反應(yīng)。
秦青卓湊近了一些,稍稍抬高了聲音:“下個路口左轉(zhuǎn)!
江岌微微偏過頭:“什么?”
秦青卓感覺摩托車似乎更快了一些,風(fēng)噪變得更大,眼見著馬上要駛到下一個路口,再不進(jìn)入左轉(zhuǎn)車道就晚了,他不得已湊得更近,下巴幾乎抵到江岌肩膀上,幾乎是喊出聲的:“前面左轉(zhuǎn)!”
江岌這才聽清,稍稍放慢車速,打著左轉(zhuǎn)向燈駛?cè)肓艘慌缘能嚨馈?br />
哪有聽不清還加速的道理?秦青卓無奈道:“你故意的吧江岌!
他聽到隱在機(jī)車轟鳴聲中的一聲低哼,像是江岌極低地笑了一聲。
離得太近,少年脊背的體溫傳了過來,一并傳來的還有很清爽的香皂味道。
拉開身體距離的時候秦青卓想,所以最近都沒抽煙?還挺聽話的。
夜晚十點,學(xué)校附近的小吃街上人已經(jīng)散得差不多了,只有一對對情侶還在牽著手軋馬路。
坐到路邊的露天席位上,看著師傅握著一大把肉串在炭火上來回翻烤,略微嗆鼻的白煙和被炙烤的肉香一并隨風(fēng)飄過來,這種感覺讓人很放松。
然而想到糙面云被淘汰了,秦青卓就無法徹底放松下來,總覺得心里還壓著一塊郁結(jié)的情緒。
“來來來,”鐘揚將酒瓶舉到中央,反客為主地招呼著,“先碰個杯!
玻璃酒瓶碰撞出清脆的聲響,幾個人仰頭喝下幾口啤酒——除了江岌,他一會兒還得騎摩托車,所以拿了瓶冰鎮(zhèn)的礦泉水。
“青卓哥,你都不知道,其實我們上場之前還沒定下要唱《長夜無邊》呢,”鐘揚平時話就多,一喝酒,更是滔滔不絕,“大概是從大前天開始吧,江岌突然開始讓我們排這首歌,我問他要不要換歌,他也不理我,就只讓我們練。就他這脾氣,我也不敢多問,得,那就練吧。”
“今天都到了錄制大樓的電梯里,他還是沒有要換歌的意思。但是你知道么,站在臺上,江岌一回頭,什么話都沒說,我跟詩姐對了一下眼神,瞬間就知道他要換歌了,你就說默契不默契?”
秦青卓腦中閃過江岌站在臺上時看過來的那一眼,以及那種想要確定什么的眼神。
難道說,就在那對視的瞬間,江岌決定了要唱《長夜無邊》?
夜風(fēng)微拂的感覺讓人很舒服,許是受了鐘揚情緒的感染,秦青卓也漸漸放松下來。
“所以是臨時決定了換歌?”秦青卓仰頭喝了口酒,看向江岌,“為什么?”
這話問完,他才意識到主持人已經(jīng)在臺上問過了。
對面的江岌微垂著眼,手指壓在礦泉水的瓶身上,塑料瓶身被壓得微微變了形。
他抬眼看向秦青卓,給出的卻是跟之前不同的回答:“因為有個人想讓我唱這首吧!
那目光直直看過來,秦青卓猝不及防地心臟漏跳一拍。
微苦的酒精順著食道滑下去,泛上來一絲回甘。
“誰啊?”鐘揚酒量奇差,一瓶啤酒下去已經(jīng)開始胡說八道,“我嗎?果然我說的話你都聽進(jìn)去了!
彭可詩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:“少喝點吧鐘揚。”
秦青卓垂眼,忍不住笑了一聲。
鐘揚完全沒察覺自己破壞了氣氛,又新開一瓶啤酒:“青卓哥,你跟其他樂隊喝過酒么?”
“沒有!鼻厍嘧咳鐚嵉。
“那就是只跟我們樂隊喝過?”鐘揚興致勃勃,“那是不是說明,這么多樂隊里面,你最喜歡我們樂隊?”
“是吧!鼻厍嘧啃α诵Α
“為什么?是不是因為我們樂隊是最牛逼的?”
“大概是因為……”頓了頓,秦青卓說,“你們最真實吧!
鐘揚用迷茫地眼神看著他,彭可詩也抬起頭,江岌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礦泉水瓶。
秦青卓挺認(rèn)真地想了想:“因為你們的音樂里有一種很真實的掙扎,不僅僅是江岌做的詞曲,鐘揚的鼓和彭可詩的貝斯里,也都有這種掙扎,聽歌的時候,會讓我有一種特別真實的活著的感覺!
鐘揚點了點頭:“我聽懂了青卓哥,你的意思是,聽了我們的歌,你覺得你以前都白活了!
彭可詩差點嗆了口酒,抽了張紙巾咳了幾聲。
江岌瞥他一眼:“不說話沒人把你當(dāng)啞巴!
秦青卓則輕輕搖著頭笑道:“鐘揚你啊,氣氛終結(jié)者是吧……”
一頓飯吃完,已經(jīng)接近凌晨,就連街邊牽著手軋馬路的情侶也都沒影了。
秦青卓沒拒絕江岌要送自己回去的提議,站在車邊,叮囑司機(jī)先把彭可詩送回學(xué)校,再送鐘揚回家。
目送車子開走了,他直起身對一旁的江岌說:“走吧。”
江岌卻沒立刻抬步,仍是站在原地看著秦青卓。
剛剛吃燒烤時他一直話不多,這會兒卻主動開了口:“那個問題,不是說要私下聊?”
“嗯?”頓了頓,秦青卓才反應(yīng)過來,他說的是在臺上問出的那句“最喜歡哪個樂手”。
那種微妙的感覺又出現(xiàn)了,秦青卓不自覺地輕輕挑了下一側(cè)眉梢,繼而笑道:“這還真是小朋友才會問出的問題啊……”
見江岌直直看著自己,像是真要等到一個答案。秦青卓想了想:“那句話怎么說來著……小孩子才做選擇題,成年人當(dāng)然是全都要!
他有意開玩笑,江岌卻仍是那樣直直地看著他,幾秒之后才垂下目光:“走吧!
先前放松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,秦青卓注意到剛剛從燒烤店出來時,江岌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?qū)γ嫜胍舻男iT,于是他若不經(jīng)意地轉(zhuǎn)移了話題:“你上學(xué)的時候成績那么好,有沒有想過以后想上哪個大學(xué)?”
“央音吧!苯⒌椭^往前走。
“是因為喜歡音樂?”秦青卓問。
江岌起先沒答,跨上摩托車才說:“因為一個人!
“喜歡的人?”秦青卓跨坐到他身后。
江岌拿起手機(jī)在導(dǎo)航上劃動著看路線:“送我吉他的那個人!
秦青卓想起了江岌一直用著的那把破舊的吉他,本以為是江岌過世的父親或母親在他幼年時送給他的,但現(xiàn)在看來,似乎并不是。
原本還想順著繼續(xù)問下去,但摩托車的油門聲已經(jīng)轟了起來,秦青卓便沒再說什么。
回去的路上,江岌的車速比以往都要更慢一些。
央音跟秦青卓的家是兩個方向,送秦青卓回去得經(jīng)過節(jié)目組的錄制大樓。
今天錄制結(jié)束得早,烤冷面攤前生意冷清,江岌想起了那晚秦青卓站在路邊,口罩拉至下頜,眉目間隱約綴著焦躁的模樣。
明明當(dāng)時目光也沒在秦青卓身上停留多久,但居然到現(xiàn)在還能清晰地記起秦青卓當(dāng)時穿了件設(shè)計挺特別的墨綠色襯衫和黑色長褲,握著手機(jī)的右手筋骨分明,食指上還戴了枚復(fù)古的黑色戒指。
當(dāng)時他跨坐在摩托車上,不知怎么就把那句“你要去哪兒”問出了口。
從載秦青卓回家開始,到載秦青卓回家結(jié)束,也算形成一個閉環(huán)了。挺好的。江岌想。
從錄制大樓到秦青卓家的路線江岌記得很清楚,但這次卻沒走那條路,而是故意繞了遠(yuǎn),原本20分鐘的路線硬是用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完。
到了目的地,秦青卓從車上跨下來,隨口問了句:“是換了個路線么?”
江岌沒否認(rèn),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怪不得,我看好像不是之前走的那條路!鼻厍嘧空祟^盔遞給江岌,隨意地?fù)u著頭甩了兩下頭發(fā),這讓江岌莫名聯(lián)想到了紅麓酒吧附近偶爾會看見的一只白色長毛貓。
只要用力抖抖毛,原本渾身亂糟糟的毛發(fā)就會變得蓬松且順滑。
秦青卓也是,甩了兩下頭之后,剛剛被頭盔壓了的頭發(fā)又恢復(fù)了蓬松。
在路燈下偏近栗色,看起來是會很柔軟的觸感。
“這條路是更近么?”秦青卓抬眼看向他。
江岌也看著他,片刻后才說:“更遠(yuǎn)!
秦青卓眼神里的詫異一閃而過。
他什么都沒問,但江岌卻說了:“想跟你多待一會兒不行么?”
秦青卓怔了一下。
“走了。”
江岌很深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拉下頭盔的擋風(fēng)鏡,擰動油門,下一秒便頭也不回地駛遠(yuǎn)了。
秦青卓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,無奈地笑了笑,又落了回去。
他想起江岌第一次送自己回來時也是這樣,他話還沒說完,江岌就已經(jīng)掉頭駛向了馬路對面。
走得干脆利落,還真是一點沒變啊……
秦青卓轉(zhuǎn)身往別墅走過去,正要抬步邁上臺階,身后摩托車卻又由遠(yuǎn)及近地傳了回來。
他有些意外地轉(zhuǎn)過頭,看到江岌居然又駛回來了。
“忘了跟你說,”江岌壓在頭盔下的目光看著秦青卓,“那個生日愿望,我后悔了。”
撂下這句話,又是沒等秦青卓給出回應(yīng),江岌再次擰動油門,駛出了這片別墅區(qū)。
生日愿望在第六章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