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鈴響起來,秦青卓從沙發(fā)上起身,電子屏幕上顯示出夏綺的臉,他打開門,把夏綺讓進(jìn)來。
“我剛把車開到附近,你的電話就打了過來!毕木_在玄關(guān)一邊換鞋一邊道。
“這么巧,”秦青卓走到冰箱前,給夏綺倒了杯橙汁,“老段沒來接你?”
“他最近要辦一個音樂節(jié),每天跟工作纏纏綿綿,哪顧得上我啊,”夏綺接過橙汁,“謝謝。當(dāng)然了,我也顧不上他。工作期間,我倆就是陌生人關(guān)系,就算在家里見面都不帶打招呼的!
秦青卓又給自己倒了杯冰水,忍不住笑:“忘了你們倆都是工作狂。”
“對了,你要江岌的資料是不是?”
“嗯,節(jié)目組既然邀請他們過來參賽,應(yīng)該有做過背景調(diào)查吧?”
“當(dāng)然做過,這年頭,萬一遇上哪個暴雷的選手,說不定整個節(jié)目都要跟著遭殃!毕木_低頭從手機上找出江岌的資料,“你要得臨時,我讓公司同事發(fā)到了手機上,沒來得及打印,發(fā)給你了!
秦青卓翻看著手機上接收的江岌的資料,這份資料比之前那份紙質(zhì)版的要詳細(xì)很多:“你們還跟他的高中做了背景調(diào)查?”
“是啊,高中肄業(yè),當(dāng)然要調(diào)查清楚原因。不過沒查出什么,除了背著打架斗毆的處分,倒是沒犯過什么大錯,至于退學(xué),也是他剛上高二時自己主動退的,不是被學(xué)校開除!
“成績倒是還不錯!鼻厍嘧靠粗У某煽儐蔚。
“我也蠻吃驚的,”夏綺說,“還以為會是那種念不進(jìn)書才選擇輟學(xué)的小混混,據(jù)說高一還做過;@球隊的隊長呢,因為打架記過才被免職的!
江岌資料不多,秦青卓很快便翻完了,除了高中的幾次記過,這份資料看上去倒是清清白白:“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?”
“不良嗜好?哪種?抽煙喝酒?”
“不是,”頓了頓,秦青卓才道,“比如賭博什么的!
“沒聽說,”夏綺一愣,“怎么忽然問起這個?”
秦青卓搖了搖頭,沒說什么,過了一會兒又問:“你們當(dāng)時是怎么找到糙面云的?”
“是我一個朋友推薦的。我這朋友在燕城經(jīng)營了好幾家酒吧,知道我要做一檔音樂節(jié)目,就跟我推薦了他們那里的駐唱。那時候我們這邊還沒確定要做歌手還是樂隊,考慮到市面上做歌手的節(jié)目太多,而且表現(xiàn)都比較疲軟,最后才確定了要做樂隊。
“我朋友推薦的這駐唱就是江岌,他正好也有自己的樂隊,雖然是酒吧為了搞氣氛才組建起來的,成立時間不長,也沒什么代表作,但當(dāng)時面試的時候,我就覺得這支樂隊資質(zhì)不錯,尤其是江岌這個人,嗓音、外形、創(chuàng)作能力都讓人眼前一亮,氣質(zhì)也挺特別的,本來我們是想把這支樂隊作為主推的,施導(dǎo)一開始還有跟他們簽約的想法,但是吧……”夏綺說著,嘆了口氣。
“嗯?”秦青卓看向她。
“我們在做前期調(diào)查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江岌這個人的背景有點復(fù)雜,據(jù)說他小時候家里特別有錢,后來也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,他爸跑了,就只剩他跟他媽一起生活,家里的東西也全部被法院查封拍賣,總之這事兒挺不簡單,再加上江岌這個人據(jù)傳也常在校外打架,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兒,所以一開始,節(jié)目組出于風(fēng)控原因就把糙面云刷掉了!
“不過我始終覺得挺可惜的,后來也托警局的朋友私下查過,發(fā)現(xiàn)這事兒說嚴(yán)重也沒那么嚴(yán)重,畢竟也沒留下案底。再后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,有一支樂隊出了意外,正好就找他們頂上了。”夏綺又嘆了口氣,“青卓,我今晚也是為這事來找你道歉的,今天江岌在臺上對你說的那句話,我完全沒有想到,如果早知道會發(fā)生這種事情,我寧愿當(dāng)時少一支樂隊也不會讓他們上臺。”
見秦青卓沉默不語,頓了頓,夏綺又說:“你放心,我明天就去找他們商量,盡量刪掉那個片段!
秦青卓仍舊沒說話,似乎在沉思什么,讓人摸不透他的想法。
夏綺不免有些忐忑,她心里清楚,施堯肯定更希望留下這個片段,畢竟這是第二輪比賽錄制期間最大的爆點。但秦青卓答應(yīng)做導(dǎo)師本就不容易,萬一因為這件事情終止合作,那就得不償失了,不管怎么樣,讓秦青卓能繼續(xù)留在節(jié)目里才是現(xiàn)在最重要的事。
事實上秦青卓沒在想節(jié)目的事情,他腦中浮現(xiàn)的畫面是今晚在酒吧門口,他與江岌面對面時的一幕。
似乎一開始談話時,江岌并沒有表現(xiàn)出抗拒自己的意思,而就在某個節(jié)點,江岌的態(tài)度突然發(fā)生了變化,好像忽然對自己產(chǎn)生了非常極端的排斥情緒。
——總覺得這種態(tài)度的變化是有跡可循的,究竟是因為什么?
不久之前的畫面如同快進(jìn)般在腦中播放,最終定格在江岌瞇起眼睛、隔著煙霧看向自己的一瞬。
還有那之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——“說實話,一個小時之前我并不打算為此付一分錢,但現(xiàn)在……你報個數(shù)吧,只要不是太過分,我可以買下那張照片。”
無可否認(rèn),在說這句話的時候,他想到了江岌被鉗制住挨打的畫面,想到了他妹妹被重重踹到墻上的畫面,也想到了江岌用紙巾輕輕拂去吉他上血跡的畫面。
那個時刻,他覺得這少年挺可惜的。擁有這么得天獨厚的音樂天賦,他原本可以過得更恣意一點的,而不是和他妹妹蝸居在破舊臺球廳的一隅。
難道說,就是那一瞬間自己臉上流露出的神情,觸碰到了這個十九歲少年脆弱的自尊?
“青卓?”夏綺的聲音打斷了秦青卓的思緒,“或者你還有什么要求,盡管跟我提。如果你不希望江岌繼續(xù)待在你隊里,我也可以想辦法讓他退賽!
秦青卓回過神,搖了搖頭 :“算了!
算了?夏綺怔了一下,原以為秦青卓這么晚找自己談江岌,應(yīng)該相當(dāng)介意這件事,但居然最后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算了……
沉默稍許,秦青卓又問:“這件事情,施導(dǎo)怎么想?”
“施堯啊,他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!鳖D了頓,夏綺接著說,“不過施導(dǎo)也挺愛才的,他看了今天那段糙面云的即興表演后,還挺想讓他們在節(jié)目里走遠(yuǎn)點的,另外看紀(jì)錄短片里他們的訓(xùn)練條件,好像很簡陋,施導(dǎo)想著如果能留下他們,就給他們稍微提提通告費。”
夏綺說這話時,一直留意著秦青卓臉上的神情,生怕哪句話讓他不悅。這話說完,還沒等秦青卓開口,她又補充了一句:“不過這事兒他也就是提了一嘴,如果你覺得不妥……”
有意把話留一半,夏綺看向秦青卓,征求他的意見。
“我沒意見,”秦青卓接過話,“這事兒你們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!
夏綺更覺意外,但她沒多問,只是應(yīng)了聲“好”。
“至于臺上的那個片段,能刪掉當(dāng)然最好,刪不掉的話,”秦青卓看向夏綺,“綜藝節(jié)目的規(guī)則我懂,施堯那邊給你的壓力應(yīng)該也不小,你也不用太為難。”
聞言,夏綺頓時長舒口氣:“青卓,你太善解人意了……回頭等我跟老段都忙完了,我一定拉上他請你吃飯!
*
還差幾級臺階時,江岌看到了坐在吧臺前、等得望眼欲穿的眼鏡——眼鏡把胳膊舉得老高,拼命揮了幾下,生怕江岌看不見他。
江岌抄著兜,慢吞吞地晃到眼鏡旁邊,坐了下來。
“今天不唱歌啊?”眼鏡沒話找話道。
“嗯!
服務(wù)生端過來一杯酒,眼鏡推到江岌面前,滿臉堆著笑:“請你的!
“說正事吧! 江岌的手指搭在吧臺邊,沒去碰那杯酒。
“那張照片,你再給我看看?”眼鏡湊過來,刻意壓低了聲音,“我這還沒看到完整的照片,價格也不好開口啊……我保證,要是袁雨的臉也能像季馳那么清楚,這次開的價一定讓你滿意。”
“想看完整的照片?”江岌不置可否,“你的那些照片呢?先給我看看!
眼鏡“嘖”了一聲:“我這里的照片,上次已經(jīng)給你看過了嘛,合作得拿出誠意不是?”
“就是上次晃那一下?”江岌冷笑一聲,“你覺得我能看清?你防我跟防賊似的,還真是有誠意啊!
眼鏡訕笑幾聲,拿起酒杯喝了幾口,過了得有一會兒,他像是下定了主意:“行,誠意,那我就給你交個底!
他拿出自己的手機,在屏幕上快速觸了幾下,解開鎖,打開了手機相冊。
江岌不動聲色地垂眼看著屏幕上的照片。
“這次能看清吧?”眼鏡這次倒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,把手機推到了兩人中間,手指不斷地朝屏幕一側(cè)滑動,“這是離開片場的時候,袁雨主動上去抱季馳,季馳還捏了袁雨的臉,看清了吧?這是在酒店,袁雨多次出入季馳房間,這些都是在上海拍的。
“后面這幾張也是在酒店,不過拍得比較早,是在燕城拍的,袁雨先進(jìn)了酒店,季馳過了一會兒才進(jìn)去,夠謹(jǐn)慎的……”
“這幾張就很可惜了,好不容易拍到他倆親上的畫面,結(jié)果角度不好,只照了季馳的背影,這張袁雨倒是露了小半張臉,就是也看不太清楚,可惜啊……”
眼鏡倒是沒說謊,他的確拍了不少照片。但江岌看完了所有照片,立刻明白了眼鏡為什么對自己手里的這張照片這么執(zhí)著。他看著眼鏡:“你確定這些照片發(fā)給季馳,他能給你錢?”
聽出江岌語氣中的嘲諷意味,眼鏡臉上有些掛不。骸安皇,這些照片怎么了,是人都能看出這倆人的關(guān)系不正常吧?”
“這幾張,”江岌的手指點了點屏幕上的背影,“一個背影而已,季馳,趙馳,李馳,誰知道什么馳啊,你就算說周星馳都有可能!
“至于這幾張,助理出入明星的房間很正常吧?而且兩個人還都是男的!
“那助理在明星房間過夜就不正常了吧?”眼鏡開口辯解道,“我相機上還有錄像,配個畫外音,誰都能知道這中間有貓膩!
“如果他們倒打一耙,說視頻是拼接的呢?”江岌繼續(xù)朝前劃了幾張照片,“也就這幾張比較有力度吧,但頂多能看出兩個人關(guān)系曖昧,不過想證實兩個人是情侶關(guān)系,也差得太遠(yuǎn)了吧?說實話,這些照片就算發(fā)布出去,季馳背后的專業(yè)公關(guān)團隊八成也能把這段關(guān)系撇得干干凈凈,根本沒必要花大價錢從你這兒買走照片!
眼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晃的,他的嘴巴動了好幾下,愣是沒能開口。
“別給自己找補了,”江岌沒耐心等他組織思路,“你也知道就憑這些照片,根本不可能從季馳那里談到好價錢,否則不會盯上我手里的這張!
“確實,”聽到江岌這么說,眼鏡反倒松了口氣,點頭道,“我之前也說了嘛,你手里那張照片確實角度不錯。我都跟你交底了,你那張照片也該給我看看了吧?如果你說的屬實,我們五五開,怎么樣?”
“五五開?”江岌只覺得眼鏡在癡人說夢,但他面上沒表現(xiàn)出來,只是說,“我考慮考慮吧。”
“就今晚定下來吧?拖得時間太長,等別人也拍到了照片,我們這就不值錢了!毖坨R極力勸說著江岌,“五五開保證虧不了你,我這又是照片又是視頻,還得負(fù)責(zé)跟季馳的團隊談判……”
江岌點了點頭,站起身,指了指外面:“我出去抽根煙,回來給你答復(fù)!
“哎——”眼鏡要起身攔他。
“放心,我就住這兒,跑不了!苯У。
*
推開門走出酒吧,站在門口,剛要摸出煙盒,江岌才想起最后一支煙剛剛在樓上已經(jīng)抽完了。
其實平時抽煙也沒這么頻繁,他煙癮不大,但或許是因為今晚太心煩意亂,不知為什么總是想抽煙,只要閑下來就想一根接一根的抽。
江岌走下臺階,去不遠(yuǎn)處的報刊亭買了包煙。用手機掃碼付款時,他發(fā)現(xiàn)秦青卓不知什么時候發(fā)來了幾條語音消息。
江岌無視了那幾條消息,付了款之后,他把手機塞回了兜里。
走回去的路上,他拆了煙盒包裝,抽出一支煙含在嘴里,點著了火。
周圍挺吵的,他塞上耳機,拿出手機打算隨便放點什么歌隔絕耳邊的噪聲,手指在屏幕上頓了頓,不知怎么,卻點開了秦青卓發(fā)來的消息。
白煙從口中吐出的同時,秦青卓的聲音在耳機里響了起來——
“江岌,我不覺得你可憐,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惜。知道為什么今天的比賽我沒選你嗎?因為你根本沒把音樂當(dāng)回事,也沒把這場比賽當(dāng)回事,我沒必要讓一個這么不珍惜機會的人留在舞臺上。你怎么處置自己的人生是你的自由,但你有沒有想過,被你所糟踐的東西是多少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到的?”
“知道為什么我沒選你但你還是晉級了嗎?因為你低估了自己的天賦,你對音樂有一種非常敏銳的嗅覺,就好像野獸對獵物的嗅覺一樣與生俱來,演播廳里選你的三百五十七個觀眾,每一個人都比你更清楚這一點,每一個人都希望你能走得更遠(yuǎn)一點。我不明白,有著這么讓人羨慕的天賦,你怎么舍得浪費呢?”
在這兩條消息下面,還有一條文字消息:“我之前說的話還作數(shù),如果想通了,隨時聯(lián)系我!
江岌盯著那條消息,忽然沒了抽煙的興致。
夾在指間的煙自顧自地燃著,半響,落下了長長一截?zé)熁摇?br />
他心里“嘁”了一聲,腦中冒出兩個字:“偽善”。
煞費苦心,不過是為了那張照片而已。
但當(dāng)手機屏幕自動熄滅的同時,江岌腦中又浮現(xiàn)出了那雙眼睛。與此同時,心里好像有根弦,被誰輕輕撥動了一下,一個念頭被撥了出來——
真的只是為了那張照片么?
江岌站在街邊,有些出神地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行人。好一會兒,手機振了起來,他回過神,沒接,將燃得只剩下半截的煙摁在旁邊的電線桿子上,用力地捻滅了。
他深深吸了一口氣,又長長地呼了出來。
握在手里的手機還在不停地振,是眼鏡打來的電話,不用接,江岌就知道他要說些什么。
他抄著兜往回走,心煩意亂,這次連煙都不想抽了。他不知道胸口這種莫名其妙的鼓脹感到底是從何而來,又他媽的到底該怎么讓它消失,這幾乎讓他有些不知所措。
照片是不可能給眼鏡的,沒什么原因,純粹是因為他不樂意。
至于秦青卓……這么費盡心機地想讓自己刪除照片,如果真的這么做了,豈不是便宜他了?
秦青卓給自己添了堵,他也不想讓秦青卓太痛快。
他想到了眼鏡剛剛給自己看的那些季馳和袁雨的照片,這三個人到底是什么關(guān)系?秦青卓到底在這中間扮演了什么角色?
后背倚著酒吧的側(cè)墻,江岌在手機上搜索出季馳的相關(guān)資訊,回憶著眼鏡的那些照片——明星在拍戲期間和助理住同一家酒店很正常,但如果在自己的居住地也和助理入住同一家酒店,那就很可疑了。從防偷拍的角度考慮,在自己家里辦事怎么都比住酒店更安全一些。冒著風(fēng)險跟袁雨開房,季馳這種做法,大概率說明秦青卓是被出軌的一方。
江岌又想起了大半個月前,第一輪比賽錄制結(jié)束后,站在街邊微蹙著眉、看上去有些焦急的秦青卓,當(dāng)時他還不知道,秦青卓是想趕著回去見季馳。
還有今天的比賽,明知道不選自己的樂隊,照片會有被公開的風(fēng)險,但秦青卓還是這么做了,那是否說明在某種程度上,秦青卓其實對于照片被公布這件事并沒有那么恐懼?之所以費盡心思想讓自己刪掉照片,也許更多地是在為季馳考慮?……還真是愛得深沉啊。
一時間,江岌覺得有些可笑。
被最親近的人欺騙,真是可憐又可笑。
不知秦青卓得知真相后,會是什么反應(yīng)。
一個念頭在江岌腦中逐漸成型——既然今晚的不痛快全都來源于秦青卓,那不如也給秦青卓添點堵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