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岌背著江北走出了房間,關了房間的燈,又將房門上了鎖。他走得挺快,就算背著人也不見減速。
秦青卓走在后面,見地上落了兩張紙,俯身拾起來一看,上面寫著樂譜,應該是剛剛那幾個催債的亂翻房間才飄落出來的。
江岌已經(jīng)下了樓梯,秦青卓便暫時收起了那兩張樂譜,想著一會兒還給他。
從酒吧推門出來,見江岌要往一側(cè)走,秦青卓加快了腳步,抬高聲音:“江岌。”
江岌腳步停住朝他看過來,秦青卓指了指停在酒吧門口的那輛黑色轎車:“這里。”
“我?guī)ゾ涂梢粤!苯Э戳艘谎矍厍嘧俊?br />
“上車吧,”秦青卓抬手攔住他,語氣雖然溫和卻有種不容辯駁的意味,“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跟你聊聊,你知道的!
他意有所指,江岌顯然也知道他要聊什么,沉默片刻,腳步調(diào)轉(zhuǎn)了方向。
走下幾級階梯,秦青卓拉開車門,幫江岌一起把江北放進車里。
看著江岌也上了車并合上車門,秦青卓才繞過去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:“趙叔,附近找一家三甲醫(yī)院。”
“好嘞。”司機習慣性地沒多問,應了一聲,啟動了車子。
一路上無人說話,那兩張樂譜被秦青卓卷起來握在手里,輕敲著自己的手心,思考這事兒該怎么處理。
拿著偷拍來的隱私向明星要錢是狗仔的常見手段,這一招名為公關實為勒索,是秦青卓最厭惡的一個舉動。
來紅麓斜街的路上,秦青卓閉目養(yǎng)神那會兒其實已經(jīng)想好了后招。該如何拿到照片、誘導江岌說出要錢的目的,一步一步搜集證據(jù),由被動變?yōu)橹鲃,這一切他在腦中已經(jīng)大致規(guī)劃得差不多了。
十九歲也成年了,秦青卓得讓他知道,成年人就得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。
然而剛剛親眼目睹了江岌被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堵在房間里,還有他那個被撞得直不起身的細瘦伶仃的妹妹……秦青卓倏地心軟了。
這一心軟,事情就變得有點棘手。
司機找的醫(yī)院就在附近,幾分鐘后,車子停在了急診門口。
“能自己走么?”秦青卓聽到后排的江岌這樣問江北。
“我肚子不痛了。”江北忽然這樣說,秦青卓有些意外。
“來都來了,現(xiàn)在說是不是晚了點?”江岌看她一眼,推開車門下了車,徑自朝急診走。
江北也下了車,站在車邊抬高聲音又喊了一遍:“我肚子不痛了!”
江岌仿若未聞,自顧自地往前走,這會兒已經(jīng)拐進了醫(yī)院大廳。
秦青卓走過去,拉著江北的手:“走吧,不管痛不痛了,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好!
江岌一向走得快,沒有等江北和秦青卓的意思,連醫(yī)院指示牌的標識都沒看一眼,輕車熟路的模樣。等到秦青卓和江北跟上去,江岌已經(jīng)掛好了急診號。
夜晚來急診的人不算太多,等了沒一會兒就叫到了他們的號。江岌走進診室,跟醫(yī)生簡單說了情況:“她被人踹了一腳,肚子疼!
穿著白大褂的醫(yī)生按壓著江北的腹部:“這里疼不疼?這里呢?”
做完檢查之后,醫(yī)生直起身:“是外部撞擊導致的短暫性疼痛,倒是沒有造成內(nèi)傷,也沒什么大礙,”又看向江北的手肘,剛剛撞到墻上時,江北的手肘被蹭破了一層皮,傷得不算太重,但看上去血跡斑斑,醫(yī)生叫來了護士,“帶小朋友去包扎一下吧!
護士是個挺溫柔的阿姨,帶著江北去旁邊的診室包扎,江北卻不走:“不用了。”
“怎么了?”護士彎下腰,耐心問道,“怕疼。俊
江北不吭聲,江岌發(fā)話了,挺兇地催促了一聲:“快走!”
說完,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胳膊去了旁邊的包扎診室。
江北被按在凳子上包扎傷口,她倒是不喊疼,一聲不吭地盯著自己胳膊上的傷處。
這小姑娘的反應挺奇怪,下車時忽然說肚子不疼了,后來又不用護士給自己包扎傷口,秦青卓原本以為她跟其他小孩一樣,是對醫(yī)院有種天然的恐懼,但從江北此刻的表情來看,似乎并不是這么回事。
秦青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兄妹倆,覺得這兩人的性子都有點奇怪。
處理好江北的傷,江岌腳步往外走,要去結(jié)賬,秦青卓抬手攔住他:“你額頭上的傷也處理一下吧!
江岌看他一眼:“我不用。”
“來都來了,一起處理了吧!鼻厍嘧康。這話不僅是跟江岌說的,也是跟護士說的。
“喲,傷得還不輕呢,”護士看向江岌的傷處,“還是在額頭上,可是得好好處理一下。來吧,坐這兒,我給你消個毒!
見護士已經(jīng)拿了消毒水過來,江岌皺了皺眉,但也沒再堅持,坐了下來。
“看你哥哥多關心你啊,這么帥一張臉,留疤就可惜了,以后還想不想找女朋友了?”護士一邊小心處理著傷口一邊說。
起初聽到“哥哥”兩個字,秦青卓還以為她在跟江北說話,聽到后面才知道,這“哥哥”說的是自己。秦青卓看向江岌,對方剛剛只是微蹙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點。
護士還在絮絮叨叨說著話:“是不是跟人打架了?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叛逆,我弟弟也是,說了多少遍都不聽……以后要少打架啊,你哥哥會擔心你的!
她一口一個“哥哥”,江岌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差,秦青卓則饒有興致觀察著他的反應——這少年跟自己不怎么對付,這會兒聽著這幾聲“哥哥”,有火沒處發(fā),心里大概要憋出內(nèi)傷。
“你哥哥……”護士還要說什么,江岌卻聽不下去了,沉聲道:“他不是我哥!
“哎?”護士有些意外地轉(zhuǎn)頭看一眼秦青卓,“不是你哥還這么關心你。俊
看著江岌一副不樂意“屈于人弟”的臭臉,秦青卓忽然覺得挺有意思,起了逗逗他的念頭,這便宜弟弟他暫時認了,他抱胸倚著門框,專撿江岌不愛聽的來:“江岌,我不過說了你兩句,你就連我這哥哥都不認了是吧?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。”
“我就說,”護士笑起來,“這么晚了還帶著來醫(yī)院,不是哥哥怎么可能呢!
江岌抬眼瞥向秦青卓,面色不善。
秦青卓則好整以暇地看著他,心道讓人吃癟這事兒還真挺有意思。
從醫(yī)院出來,夜風一吹,剛剛在診室里和樂融融的虛假氣氛一吹就散。
“上車吧,”秦青卓拉開車門,“我請你們吃頓飯!
“不用了,”江岌道,“我?guī)蜍嚮。?br />
“江岌,是不是我說任何話你的第一反應都是不用了?”秦青卓有些無奈地看著他,“只是一頓晚飯而已,你沒必要多想。”
江岌還沒吭聲,站在他旁邊的江北突然大喊一聲:“我餓了!”
江岌皺眉,低頭用眼神警告江北,江北的手卻已經(jīng)拉開了車門,無視他的目光。
“走吧,”秦青卓有些好笑,目光移向江北,“帶你哥哥上車!
江北手腳麻利地爬上了車,隔著車窗望向江岌,江岌也冷冷看著她,目光里警告的意味更濃。
片刻后,江北撇了撇嘴,推開車門,神情不怎么高興地“切”了一聲:“不吃就不吃!
江岌油鹽不進,秦青卓有些頭疼:“行吧,那我送你們回去,上車吧江岌,這點人情你總不必拒絕吧?”
見江北坐在車里不動,江岌這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。
車子駛?cè)爰t麓斜街,停到酒吧門口,三人下了車,秦青卓說:“江岌,讓你妹妹先上樓吧,我跟你聊聊!
看著江北推門進了酒吧,站在門口,秦青卓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:“你妹妹多大了?”
“八歲!苯дf。
“跟你性格挺像,上小學了吧?”
“沒!苯О櫫税櫭,“想說什么就直說,不用拐彎抹角!
“行吧!鼻厍嘧奎c了點頭,這男孩說話的方式跟上次和陳嘉談通告費的時候沒什么兩樣,都是不說廢話的風格,“欠了多少錢?”
“不關你的事!
“怎么欠的?”
江岌沉默,秦青卓料想跟上個問題的答案應該一樣:“那換個跟我有關的問題吧,你手里的那張照片,有什么打算?”
“又是去醫(yī)院,又是請吃飯,”江岌嗤笑一聲,語帶嘲諷,“釋放了一晚上的好心,總算說到了重點!
“難道你不也是在等我問這個?”秦青卓的眉梢輕輕挑了一下。
“那張照片……”江岌靠在酒吧的墻上,摸出了一支煙,他咬著煙,低頭用打火機點了,偏過頭吸了一口,又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樣, “秦老師,你沒按約定做啊!
“我好像沒有跟你達成約定吧?”秦青卓忍住對二手煙的不適感,“那只是你自己單方面的約定罷了。況且我雖然沒選你,但你還是晉了級,既然目的達到了,那我選沒選你也不重要了吧?”
江岌偏過臉笑了一聲,帶出了些許白煙。
“還是說,其實你的目的并不在晉級,”秦青卓意有所指,“而在于別的?”
江岌饒有興致地看著他:“在于什么?”
“江岌,別繞彎子了,你欠了多少錢可以直說。說實話,一個小時之前我并不打算為此付一分錢,但現(xiàn)在,”秦青卓頓了頓,嘆了口氣,“你報個數(shù)吧,只要不是太過分,我可以買下那張照片。”
“但現(xiàn)在怎么了?”江岌吐出一口白煙,微微瞇起眼睛看向秦青卓。
隔著煙霧秦青卓看不太清楚江岌的神情,只覺得他的神情像是忽然冷了下來,像極了某種下一秒就要發(fā)動攻擊的野獸,在釋放著一種無聲且強烈的侵略感。真是奇怪,這少年不是只有十九歲么?
秦青卓沒細說,顧忌著江岌的自尊,他不想把這話說得太清楚:“今天的事情,我不可能視而不見!
一直靠墻站著的江岌在盯了秦青卓半晌后,傾過上半身,拉進了與秦青卓的距離,直視著他的眼睛,又低聲重復了一遍:“但現(xiàn)在怎么了?不是不打算付一分錢么,為什么改變主意了?”
秦青卓皺起了眉,江岌的語氣讓他覺得不適。
“發(fā)現(xiàn)我比你想象得更可憐,突然善心大發(fā)了?”
江岌呼出的白煙撲在秦青卓臉上,秦青卓的眉心蹙得更緊,沉默幾秒,他抬起手,從江岌的手指間抽掉了那半截煙:“沒人告訴你這種劣質(zhì)香煙只會摧毀你的嗓子嗎?”
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里嘲諷的意味愈發(fā)濃重,秦青卓看著他:“江岌,你沒必要對我有敵意,每個人都會有陷入困境的時候,接受他人的幫助并不可恥。如果你真的有心好好唱歌,我可以幫你,讓你在舞臺上毫無顧忌地唱下去……”
“省省吧,”江岌直起身,打斷了秦青卓,“收起你那泛濫的圣母心,我不需要。唱歌這種屁事兒,謀生的手段罷了,誰愛做誰做去。”
看著江岌臉上渾不在意、甚至是有些輕蔑的神情,秦青卓體內(nèi)忽然涌上了一種難以自控的怒意,他深深吸了一口氣:“江岌,如果你想從我這里拿到錢,就收回你剛剛這句話!
“如果我不收回,也不要錢呢?”江岌盯著慍怒的秦青卓,不屑地嗤笑一聲,“似乎該擔心的人是你吧?以為只要拿出一筆對自己不痛不癢的錢,就能讓我像街邊的狗一樣,對著你搖尾乞憐、感恩戴德嗎?”
秦青卓難以相信自己的好心被踐踏成這樣,無法壓制的憤怒沖喉而上,他的聲音隨著情緒一并冷了下來:“那好,你大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處理那張照片,賣給狗仔,或者公布出去。但是江岌,我得提醒你,這么做是有后果的,譬如過后你會因此承擔更大的一筆債務,譬如成年累月的官司會一直纏著你,讓你根本沒有辦法分神去應付其他事情,到時候別提賺錢還清債務,你的整個人生可能都會因此被拖累!
江岌冷笑一聲:“這是威脅?”
“這只是在讓你選擇而已,”秦青卓道,“你完全可以選擇對你更有利的那一條路。”
“對我有利的路,似乎對你更有利吧?而對我不利的那條路,其實你比我更恐懼吧?”江岌笑了一聲,這次不是冷笑,是無所謂的那種笑,“秦老師,我的人生已經(jīng)爛成這樣了,再怎么被拖累,也只是爛和更爛的區(qū)別。但你和你那個……男朋友,這么光鮮的人生,哪怕被沾上一點污點,可能都會因此被毀掉呢!
“所以,別這么頤指氣使地跟我說話!笨粗厍嘧,江岌的聲音冷下來,“只要照片在我手上,主動權(quán)就在我這里,這照片我要不要賣,想怎么處理,都由我說了算。”
江岌說完,轉(zhuǎn)過身便走。
秦青卓看著他:“你現(xiàn)在太沖動了江岌,還是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。”
江岌的手已經(jīng)握上了玻璃門的把手,側(cè)過臉看了一眼秦青卓,又是那種嘲諷的眼神,然后他推門走進了酒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