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施寧仍記得那天。
還是一個雨天,雨水沖刷整個城市,泥土濕潤的味道擴散開來。
半夜忽然聽到救護車的嗡鳴,越來越近。
陸施寧在睡夢里一直往下墜,墜到底時身子猛地一震驚醒過來。
客廳的燈開著,明亮地像一個嶄新的白晝。
陸施寧一時分不清時間,抬頭仔細辨了辯墻壁正上方的鐘表。
晚上十點四十二分。
他叫了兩聲爸媽,沒人回應(yīng)。外面亂哄哄,從紗窗外傳進聲音。
陸施寧跑過去打開窗戶,雨水落得很猛,救護車紅藍色的燈光瞬間落進他眼里,他半瞇著眼想要看清,卻被雨撲了滿臉。
好亂,什么聲音都有,最后看到穿白褂的護士將什么人抬進救護車。
陸施寧探頭看了一會兒沒搞明白怎么回事,打了個哆嗦剛想把窗戶關(guān)上就聽到隔壁清脆的、玻璃制品摔碎的聲音,隨即是女人的叫嚷。
“怎么?你也想去看看?!”
是楊瓊芳的聲音。
陸施寧的手扶在窗邊,雨水潲進來,連他的身上都沾上一點。
楊瓊芳還在繼續(xù):“原臻你不讓我好過,我也不會讓你好過,你看咱倆誰能耗得過誰!看是誰先把誰弄死!”
泥土濕潤的味道也很像什么東西剛剛開始腐爛發(fā)出的味道。
陸父陸母很快就回來了,臉上帶著擔憂的神情,見陸施寧醒著又馬上斂住表情,“小鹿,這么晚開著窗干什么呢,快點睡覺了!
陸施寧關(guān)上窗,渾身發(fā)著冷鉆進被窩。他沒問外面發(fā)生了什么,這些都不重要了。
有很多時候他都想敲開隔壁的門將原森拽出那個家。他可以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獻給原森,只求他不要在某些時刻露出那副陰郁又易碎的表情。
他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。
為什么楊瓊芳和原臻都不能夠好好的愛他。
小孩兒帶著這樣難過的情緒進入夢里,睡夢中都是原森的父母吵架。他夢到五歲那年的傍晚,楊瓊芳把勸架的原森推出家門,沖他流淚又沖他發(fā)脾氣。
“你要是向著你爸,你就和你爸一樣是畜生!”
原森那天哭得好慘,陸施寧給他遞紙巾,把爸爸買的糖果分給這個小哥哥吃。
原森一邊抽泣一邊推開他遞食物的手,哽咽著講:“小鹿自己吃!
陸施寧忽然很難過也跟著哭起來。陸母見兩個小朋友哭作一團,便問陸施寧:“哥哥哭是因為被媽媽罵了,你哭什么?”
陸施寧攥著糖果,委屈地流眼淚:“哥哥不吃我給的糖!
他最喜歡的糖果,每天只能吃一個,它那么好吃,原森為什么不吃呢。什么事情比吃糖還重要,如果糖果都不能讓原森開心起來,那得是多悲傷的事情。
他扒在原森身上不下來,抱著原森哭。原森都不哭了他還是在哭,最后還是原森哄他,他才勉強抬起頭,“那你吃糖嗎?”
原森只好接過去,“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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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施寧第二天被原森從被窩里挖出來,嚴重的睡眠不足,眼睛還很腫。
原森懷疑道:“你昨晚上哭了?”
陸施寧打著哈欠搖頭,幾乎都要忘記昨晚的事情。
等穿好衣服,原森又給他穿鞋。
陸母端著早飯路過客廳,“原森你別慣著他,讓他自己穿,多大了還讓哥哥給穿鞋?”
陸施寧不動彈,兩只鞋都穿在腳上才一本正經(jīng)回答:“十二歲了!
陸母說:“馬上就要上初中了,丟人!
原森戳戳陸施寧的腰窩,眼底含笑:“小鹿,丟人!
陸施寧看到原森眼底的青色,半晌沒吭聲。
原森便又戳他,“還不準我說了?”
陸施寧搖搖頭,悶不吭聲坐到餐桌前,把自己盤子里的半顆雞蛋夾給原森。
“又不想吃了?”原森看他,“之前不是挺愛吃雞蛋的嗎?”
陸施寧鄭重道:“給你了!
原森搞不懂意思,“那還是不想吃了?”
“不是。”陸施寧解釋不清,“你吃。”
他只是想把自己喜歡的都給原森。
這幾天原森一直和他一塊上學(xué),陸施寧心知肚明原森是在逃課,但他什么都沒問。
今天走在路上卻說:“昨天晚上怎么了?”
原森步子一頓,“你聽到了?”
陸施寧點點頭,“有救護車來了!
原森猶豫一下還是講了,反正小區(qū)人多嘴雜,陸施寧遲早要知道。
“有人服藥過量進醫(yī)院了!
陸施寧瞪大眼睛:“誰?”
原森垂下眼,“不知道。”
中午放學(xué)后陸施寧獨自一人回家,小區(qū)的楊樹底下圍了好多人,這一回不止是大爺大媽,還有像原森父母那個年紀的人。他們聚成堆的議論,那些聲音傳到他耳朵里,逐漸拼湊成他聽不懂的語句。
他們說:“真是造孽啊,父母拉扯他這么大供他念大學(xué),他在外面搞男人!
她們說:“前幾年為了這事還和他媽大鬧一場,結(jié)果呢?還不是被人給拋下了,現(xiàn)在回來又整出這事……”
陸施寧聽不大明白,心臟卻跳得很快,匆匆繞過人群越走越快,逐漸變成跑,跑回了自己家。
他午休都沒睡好,家里面父母也在談?wù)撨@件事,透過門的縫隙陸施寧豎起耳朵偷偷聽。
陸母說:“哎呀怎么就這么想不開,現(xiàn)在也不知道人還好不好……”
陸父嘆口氣,掐著煙卷半天才吐出一句話:“也是個可憐的孩子!
陸施寧蜷縮在床上,捂住自己蹦蹦亂跳的心臟。
晚上原森來他家寫作業(yè),他立刻講:“我好像知道進醫(yī)院的是誰了!
原森眉頭一皺,隨意“嗯”了一聲,似乎不大在意。
陸施寧沒察覺,繼續(xù)說:“是樓上盧阿姨家的哥哥對嗎?”
原森眼睛看著作業(yè)本,狀似漫不經(jīng)心地回答,“對!
陸施寧抿了下嘴巴,“你是知道嗎?”
“嗯。”
陸施寧過了一會兒又問:“他會死嗎?”
“不知道!痹鹧,神色有些淡漠,“小鹿,還寫不寫作業(yè)了?”
“……寫!
盧阿姨家的兒子死了。
聽說到醫(yī)院時人已經(jīng)不行了,盧阿姨直接昏過去,第二天傍晚才被丈夫扶回來。
她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很多,過去四年的絕口不提成了心里的一道疤。
陸施寧后來時?吹剿诨▔赃呧哉Z。
六月末陸施寧正式小學(xué)畢業(yè),原森卻因為曠課太多被學(xué)校停課察看,有極大可能面臨留級。
原森對此沒什么想法,挨了楊瓊芳幾腳踹,拍拍褲子上的土繼續(xù)該干嘛干嘛。
他開始和同學(xué)去網(wǎng)吧、游戲廳,就是不待在家里。
但他承諾會和陸施寧保持聯(lián)系,每次出門都會告訴小孩兒一聲,然后叮囑:“幫哥哥保密!
陸施寧每一次都守口如瓶。
暑假快要結(jié)束時,陸施寧去原森家找他寫補習(xí)班留下的作業(yè),原森卻不在家。
開門的是原臻。
原臻有一副很粗曠的長相,為人卻老實沉默,嘴角微微掛笑時模樣也有幾分溫和。怎么看都能當一個好父親。
可他卻不是。
“來找原森?他還沒回來,進屋里坐坐吧!
陸施寧剛想拒絕,男人已經(jīng)讓開路。
陸施寧只好走進客廳坐在沙發(fā)上,原臻給他擺了零食和飲料就返回側(cè)屋翻柜子。
“原叔叔你在找什么?”陸施寧等了一會兒出聲問。
“在找改錐!痹榛剡^頭,“你是不是待著無聊,可以開電視……啊對不住,我家電視壞了還沒修,該換一個了!
陸施寧說:“改錐應(yīng)該在左邊那個抽屜里!
原臻一愣,當真在左邊第一個抽屜找到了,便朝陸施寧露出笑臉,“找到了!
是對這個家多不上心才連東西都找不到。
陸施寧有些坐不住了,低下頭給原森發(fā)短信:【你什么時候回來?】
原森很快回復(fù):【在網(wǎng)吧,怎么了?】
陸施寧說:【補習(xí)班留了作業(yè),我有不會的題!
原森:【等我回家給你看看】
陸施寧:【我現(xiàn)在就在你家。】
原森直接打電話過來,“我家有人?”
陸施寧回答:“嗯,原叔叔在!
原森那邊沉默兩秒:“你先回自己家,我馬上就回去!闭f完直接掛斷了電話。
陸施寧有些茫然地拿著手機。
十五分鐘后原森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,看到陸施寧坐在客廳玩貪吃蛇,原臻在側(cè)屋修門把,瞬間松了口氣。
“小鹿!彼小
陸施寧抬起頭,手機上長長的一條蛇就撞墻死了。
原森說:“走了,”
“去哪兒?”
原森看了眼側(cè)屋的男人,“帶你出去玩,總之別待在這兒。”
側(cè)屋里男人的身形一僵,很快又繼續(xù)拆卸手里的螺絲。
陸施寧便和原森出去了。
出去后原森和他說:“以后別去敲我家的門,我在自然就去找你了!
陸施寧不明白,但看到原森的神情還是點頭了。
明天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