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機傳來粗重且急促的呼吸聲,孟釗倏地皺緊了眉,他熟知陸時琛的這種反應(yīng)——陸時琛一定又泛起了頭疼。
發(fā)生了什么?孟釗的手立刻放到了門把手上,推開了車門,但就在即將沖出去的一瞬,電話里,陸成澤的聲音響了起來:“時琛,能不能記起來,這是你奶奶……”
陸時琛的奶奶?一直被關(guān)在療養(yǎng)院地下室、后來卻莫名消失的那個老人?她居然還活著?孟釗的動作停頓下來,他無法拿定主意自己該不該現(xiàn)在過去。
依照以往的經(jīng)驗,陸時琛的頭疼雖然每次來得氣勢洶洶,但并不會有實質(zhì)性的傷害,大約十幾分鐘后,這陣頭疼就會慢慢緩解。
孟釗下了車,聽著耳機里痛苦的聲音,煎熬地來回踱著步子。
“時琛,時琛,你怎么樣?”
“小琛,小?!”
……
聽著陸成澤的聲音,孟釗判斷著陸時琛此刻的狀態(tài),同時快步朝那處住宅區(qū)靠近。
漸漸地,那痛苦的呼吸聲弱了下去,是頭疼緩解了嗎?孟釗稍稍松了一口氣,腳步也隨之慢了下來。
*
客廳里靜悄悄的,門鎖被撬動的聲響似乎就響在耳邊。陸成澤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陸時琛,站起了身。
門外是誰?是普通的小偷,時琛帶來的警察,還是……?陸成澤放輕動作走近陽臺的窗邊,先是打開了窗戶,將預(yù)先準備的繩索一頭系在窗柱上,一頭扔向了樓下。然后他拿出了隨身帶著的匕首,側(cè)身隱藏在與客廳連接處的墻邊,謹慎而隱蔽地觀察著防盜門的情況。
如果是警察過來了,自己必須立刻離開這里,畢竟還有最后一件事沒有做完,但如果闖入者是其他人,時琛和自己母親的安危是否會受到威脅?
鎖眼還在持續(xù)地發(fā)出聲響,陸成澤面色嚴峻地盯著那扇防盜門,不敢有絲毫分神。無論試圖闖入的人是誰,他都需要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(yīng)。
“咔”的一聲,門鎖終于被打開了。
伴隨著防盜門被推開的聲音,陸成澤將手中的匕首捏得更緊,做好了隨時行動的準備。但意外的是,門外卻沒有任何人進入。
沒有第一時間沖進來,這不像是前來抓捕犯人的警察作風,陸成澤在心里做出判斷。見此情形,他沒有急于逃跑,而是繼續(xù)觀察著門外的情況。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,雖然不知道到底是誰打開了這扇防盜門,但陸成澤能感覺到,門外的人此刻也在等待著行動時機。
突然,一個黑影從門外閃身而入,幾乎一瞬間就沖向了陸成澤的面前!
這敏捷且訓練有素的動作——是警察還是……?
陸成澤握著匕首,立刻作出反應(yīng),俯身刺向黑影,而黑影似乎早已料到了這一點,也握著右手中的軍刀,精準擋下了這一擊。
就在刀刃碰撞時,兩人四目相對。一瞬間,陸成澤的眼中先是透出了一絲驚愕,隨后立刻充滿了憤怒,他眼中布滿了鮮紅的血絲,不顧一切地將匕首向前推去!
“魏——昌——和!”陸成澤低聲嘶吼著說出了這個令他幾乎失去理智的名字,仿佛一頭暴怒的野獸。
魏昌和抵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,旋即將軍刀向上一挑,迅速后退,與陸成澤拉開了距離。見陸成澤沒有立刻攻擊過來,他取下口罩,用那雙陰鷙的眼睛看著陸成澤,面色陰沉道:“陸律師,又見面了。這樣都能一眼認出我,看來你真的是對我恨之入骨啊。已經(jīng)二十年過去了,我也算是因為你身敗名裂了,你還是不肯留我一條活路?”
陸成澤竭力平息著身體內(nèi)的憤怒,讓自己回歸理性。他心里很清楚,雖然魏昌和已經(jīng)年逾六十,力量、速度、耐力遠不及自己,但畢竟曾經(jīng)是一名受過嚴格訓練的警察,不可能被輕易制服。面對這樣一個人,如果自己被憤怒沖昏頭腦,那結(jié)局……陸成澤用余光瞥了一眼沙發(fā)上昏迷的陸時琛,強行壓制住了自己的情緒。
“你竟然能找到這里!标懗蓾梢贿厡ξ翰驼f話,試圖讓他分心,一邊緩緩地挪動著腳步,不動聲色地擋在了魏昌和與身后的陸時琛之間。
“你也太小看我了,你找人跟蹤了我那么久,以為我一點都不知道?我看是你沒搞清楚,到底是誰在跟蹤誰。當年想方設(shè)法向上級舉報,將我拉下馬的那個人就是你吧?二十多年了,你不但想讓我身敗名裂,現(xiàn)在還想殺了我嗎?”
陸成澤盯著面前的魏昌和,二十年前這個人的丑惡嘴臉清晰浮現(xiàn)在他腦中,他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憤怒,緊咬的牙齒間泛出了血腥味:“只要我還活著,就不可能放過你!
“據(jù)我所知,你的人已經(jīng)被警方抓了,你現(xiàn)在跟我一樣都是被警方抓捕的對象。是魚死網(wǎng)破,還是放過我的同時也放過你自己,陸律師,你是聰明人,應(yīng)該知道權(quán)衡利弊!
魏昌和試圖說服陸成澤,但他沒想到,這句話反而更加更加激起了陸成澤的怒意。
“年輕人,你這么聰明,應(yīng)該知道權(quán)衡利弊!倍昵吧頌楣簿志珠L的魏昌和說出的這句話,再次在陸成澤耳邊響起。
他無法繼續(xù)克制自己的憤怒,握著手中的匕首忽然沖向魏昌和,直刺腹部要害!
魏昌和見狀,立刻側(cè)身閃躲,陸成澤此刻的神情讓他突然意識到,陸成澤根本就沒想活命,他剛剛的表現(xiàn),就是想和自己同歸于盡,只要能殺了自己,這個人什么都不在乎!
這一瞬間,魏昌和極其后悔自己來到這里,原本想著要么說服陸成澤放過自己,要么憑自己的技巧可以輕易殺了陸成澤,但他似乎低估了陸成澤的憤怒。這個人的眼神,看上去似乎想毀滅一切!
趁著魏昌和躲閃的間隙,陸成澤再次舉高了匕首,瞄準魏昌的太陽穴處,沒有絲毫遲疑地狠狠刺了下去!
面對陸成澤歇斯底里的暴怒,魏昌和被死亡陰影所籠罩,這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感讓他大腦和身體的反應(yīng)速度驟降。反擊和防守都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,在本能的驅(qū)使下,魏昌和抬起左手護住自己的頭部。
下一秒,魏昌和護住頭部的左臂卻被匕首狠狠地扎了進去,被刺穿的動脈立刻涌出鮮血,疼痛感讓他的身體瞬間做出反應(yīng),在匕首扎進手臂的短暫一瞬,魏昌和舉起右手的軍刀,竭力刺向陸成澤的脖子一側(cè),就在陸成澤向后退去的一剎那,魏昌和注意到了沙發(fā)上躺著的陸時琛。
看著那個跟二十年前的陸成澤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年輕人,魏昌和迅速做出了判斷和決定,趁陸成澤躲閃的這一瞬,他沒有沖上去再度刺向陸成澤,而是不顧一切地沖向了陸時!
一瞬間,陸成澤也看穿了魏昌和的意圖,此刻,試圖抓住陸時琛的魏昌和距離他近在咫尺,且脆弱的太陽穴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他眼前,是個絕佳的反擊時機!陸成澤轉(zhuǎn)身一把抓住魏昌和,再次抬手將匕首瞄準了魏昌和的太陽穴,狠狠刺了下去。
鋒利的刀刃距離魏昌和的太陽穴不過幾厘米的距離,陸成澤的手卻生生停住了。
“刺啊?”魏昌和回頭看著陸成澤,“你怎么不刺了?”
看著昏迷不醒的陸時琛被那把泛著冷光的軍刀抵住喉嚨,陸成澤的動作停住,有那么幾秒,他猶如雕像般一動不動。他眼神中憤怒涌動,但卻始終無法將這一刀捅進魏昌和的太陽穴中。
僵持片刻,陸成澤開了口,語氣冰冷道:“你敢動他一下,你知道后果。”
“退后!蔽翰屯瑯永淅淇粗懗蓾桑澳阋詾橐呀(jīng)到了現(xiàn)在,我還怕死?要不要看看到底是你先捅死我,還是我先弄死你兒子?”
見陸成澤沒有動作,魏昌和又呵斥了一聲:“退后!”
幾秒鐘后,陸成澤開始緩緩地后退,站到了離魏昌和大概兩米遠的位置。
“放下刀!”
又是幾秒鐘,“鐺”的一聲,陸成澤手中的匕首應(yīng)聲而落。
就在匕首掉落的瞬間,魏昌和沒有絲毫猶豫地沖向了陸成澤,刀尖直刺陸成澤心臟的位置!
這一次,陸成澤已經(jīng)沒有躲閃的時間,但同時,他似乎也沒有躲閃的打算,只見陸成澤伸出右手,一把握住了刀刃,同時用手指緊緊擒住了魏昌和的整個右手,驚愕中的魏昌和怎么也無法掙脫,陸成澤不顧鮮血直流的右手,繃緊了左臂的肌肉,捏起拳頭重重砸向魏昌和的太陽穴,魏昌和被這一拳砸得意識有些模糊,但他仍竭力抽出右手,妄圖用最后一點氣力把軍刀扎進陸成澤的身體。
面對強弩之末的魏昌和,陸成澤一把掐住了魏昌和的喉嚨,鐵鉗一般的手指用力收緊,完全扼住了魏昌和的呼吸道,而后將他的腦后重重撞向墻壁,伴隨著軍刀掉落的聲音,嘴巴大張、血色上涌、青筋暴起的魏昌和徹底失去了反擊的能力。
陸成澤盯著魏昌和,手指扔在用力,看著魏昌和逐漸青紫的臉色,他知道這意味著魏昌和的生命在他手中流逝!澳阋詾槲也恢滥阋苍谡椅?你以為我的住址信息是那么容易找到的?”陸成澤再一次加重了手中的力量,一種報復的快意在他體內(nèi)升騰起來,為了這一刻的到來,他忍耐了太久,也等待了太久,他咬著牙道,“我就知道你會自己找上門,魏局長,二十年前你跟吳嘉義勾結(jié)的時候,有沒有想到有一天你們會先后死在我手里?”
魏昌和掙扎的力量愈來愈弱,幾秒鐘后,面前的人終于一動不動了,而陸成澤卻一直沒有松手的跡象。
樓道里,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。但陸成澤仍舊保持著這個動作,掌控了魏昌和死活的他,已經(jīng)沒什么可畏懼的了。
“陸叔!”孟釗趕到門口,看著這一幕,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。
“是你啊小孟,你果然在附近!笨粗荒樺e愕的孟釗,陸成澤的眼神中似乎閃爍出了一絲欣慰,他放下了不知是死是活的魏昌和。
定了定神,孟釗才開了口:“陸叔,這一切,真的是你做的嗎?”
陸成澤沒有說話,只是微笑地點了點頭。然后他緩緩走到了客廳邊緣的抽屜邊上,打開抽屜,從里面拿出了一卷繃帶,開始給自己的右手包扎傷口。
看著眼前似乎平靜得無事發(fā)生的陸成澤,孟釗的精神受到了極大沖擊,雖然親眼目睹了陸成澤掐死魏昌和的一幕,但他仍然無法接受眼前發(fā)生的一切:“為什么要這么做?陸叔,為什么是你?”
“小孟啊,如果你是我……”陸成澤包扎的動作停頓下來,他沒有繼續(xù)說下去,而是看向了陸時琛,片刻后才長嘆一口氣,低聲道,“一切都回不去了!
說完,便是長久的沉默。
此刻,兩個人都沒注意到,躺在地上的魏昌和食指動了動,不知之前失去意識是不是裝出來的,此時的魏昌和已經(jīng)有了一些蘇醒的跡象。魏昌和睜開了眼睛,憑著腦中僅存的一絲意識,掙扎著拾起了剛剛掉落在手邊的軍刀,雖然身體已經(jīng)無法支撐他站起來,但他仍拼勁全力,以幾近跪爬的姿勢沖向陸時琛。
既然殺不了陸成澤,那就殺了他兒子,魏昌和在絕境之下,做出了拉上陸時琛和自己一起死的決定!
陸成澤站在客廳邊緣,余光瞥見了魏昌和的動作,察覺到魏昌和的意圖后他立刻轉(zhuǎn)身,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,試圖阻止魏昌和的動作。眼前的一幕如同老電影的慢鏡頭,陸成澤能明顯地感覺到,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,他的胸腔內(nèi)一瞬間溢滿了懊悔的情緒,一種無力感和絕望感涌了上來,這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。
但下一秒,一個身影忽然從另一個方向閃身沖了過來,果斷擋在了陸時琛的面前——是孟釗!
本該刺向陸時琛心臟的一刀狠狠地扎在了孟釗大腿的動脈處,噴涌的鮮血剎那間四濺開來,孟釗看向魏昌和,眼神也如同之前的陸成澤一般充滿了暴怒。
孟釗握緊了拳頭,一拳砸向魏昌和的鼻梁,伴隨著一聲鼻骨斷裂的聲音,魏昌和應(yīng)聲倒下。而孟釗在揮出這一拳后,也撐著沙發(fā)倒在了地上,右腿的血液仍在噴涌,劇痛和傷勢讓他無法站立起來。
看著陸時琛脫離危險,陸成澤終于松了一口氣。平復了一下情緒,他拿起繃帶,朝孟釗走過去,蹲下身為孟釗包扎,低聲道:“小孟,謝謝你了!
看著眼前為自己包扎傷口的陸成澤,孟釗心中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,心境無比復雜。
“只能做一些緊急處理,接下來你就自己叫救護車吧!标懗蓾煽焖贋槊厢摪脗,做了止血處理,然后看了一眼陸時琛,又用一種懇切的目光看向孟釗,“小孟,時琛就拜托你了!
說完,陸成澤站起身走向魏昌和,抓住魏昌和的頭皮,拖著他向門外走去。
“陸叔!”孟釗撐著沙發(fā),試圖站起來阻止陸成澤,但剛一起身便踉蹌了一下。
“爸……”正在這時,身后一道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,陸時琛不知什么時候醒了。
陸成澤一怔,拖著魏昌和的動作停頓下來,回頭看向陸時琛。
陸時琛仍舊躺在沙發(fā)上,想盡力支起身體,但時有時無的頭部鈍痛讓他還沒有完全恢復體力:“你要去哪兒?”
沉默片刻后,陸成澤轉(zhuǎn)過了頭,背對著陸時琛道:“從哪里開始,就從哪里結(jié)束吧。照顧好奶奶,好好活下去。”
他說完,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