臨近下班,按照被告名單出去排查的同事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都回來了。
“這個張林還挺坦誠的,”周其陽翻開下午的記錄,對孟釗說,“說當(dāng)時班上莫名其妙地開始孤立趙桐,說他是同性戀,異裝癖什么的,誰要是跟趙桐走得近,尤其是男生,那肯定是會被嘲笑的。”
“張林曾經(jīng)是趙桐的同桌,據(jù)他所說,趙桐其實人還不錯,雖然娘了點,但脾氣好,幾乎對所有人有求必應(yīng),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成靶子了!
“他是趙桐的同桌?”程韻抬頭問,“那既然他覺得趙桐不錯,沒出手幫幫他?”
“我也問了,但他說,那種環(huán)境下,誰要是敢跟趙桐站在一邊,一準(zhǔn)兒會被認(rèn)定跟趙桐是一對兒,”周其陽聳了聳肩膀,“所以沒過多久,他就申請調(diào)座位了,正好班里那時候有個女生休學(xué)了,趙桐的座位就單下來了。”
程韻“嘁”了一聲:“真慫啊!
周其陽說完,任彬接著他后面說:“這個許陽陽一見到我們就挺警惕的,也沒從他那問到什么,感覺應(yīng)該是知道內(nèi)情,但就是不肯配合調(diào)查!
幾個人都把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說了一遍,排除了兩個跟導(dǎo)致趙桐自殺沒有直接關(guān)系的人,并沒有什么特別有價值的線索。
這收買人心的工作做得夠徹底的,孟釗心道,已經(jīng)這么多年過去了,但事件牽涉的知情人都諱莫如深,沒有人肯說出真相。不過這也側(cè)面驗證了一個事實——那張照片的拍攝者,應(yīng)該就是這些人共同隱瞞的那個人。
“剩下兩個暫時沒聯(lián)系到的,”孟釗把手上的資料卷起來,“明天小周和彬哥再去上門找一趟!
從樓上走下來,孟釗先去了一趟停車場,把資料放到了車?yán)铩?br />
陸時琛應(yīng)該會開車過來,孟釗打算等吃完飯再回來開自己的車。
走出市局,對面正由紅燈變?yōu)榱司G燈,十幾個人踏著斑馬線走過來,孟釗一眼看見了陸時琛。
陸時琛肩寬腿長,外加身上那種拒人千里又不接地氣的氣質(zhì),讓他在人堆里看上去鶴立雞群。
“沒開車?”等陸時琛走近了,孟釗問。
“你的車不是修好了么?”陸時琛的腳步停下來,“開你的吧!
“那你等會兒,我去開過來!泵厢撜f著,往市局的停車場方向走。
等孟釗把車開過來時,陸時琛正在市局門口接電話。
孟釗一打方向盤,將車開到路邊,壓下車窗時,他隱約聽到陸時琛在說“護(hù)理院”什么的,但陸時琛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,隨即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幾步。
商業(yè)機(jī)密么……孟釗看著陸時琛的背影,還要這么避著人。
片刻后陸時琛打完電話,朝孟釗走過來。
“給誰打電話。俊币婈憰r琛上了車,孟釗問了句。
陸時琛拉過安全帶:“一個朋友!
孟釗啟動車子的同時,聞到了一股很淡的類似檀木的香味兒,這香味兒他以前坐陸時琛車的時候聞到過,本以為是某種高檔的車載香水,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是陸時琛身上的味道。
真講究啊,孟釗心道,還噴香水。
一路從公安大學(xué)讀上來,再到了警局后,打交道的要么是一群糙漢子警察,要么就是比糙漢子還糙的犯罪分子,偶爾遇上一兩個貌似精英的律師,也常常打扮得像賣保險的,看上去遠(yuǎn)沒有陸時琛講究得這么得體。
以往覺得香水這種東西都是女人噴的,但現(xiàn)在陸時琛身上的這股檀木香很淡,若有若無的,不僅不女氣,反而……有點性感。
意識到自己出現(xiàn)這種想法后,孟釗對自己感到有些無語,單身單久了,居然聞到一股香水味就開始想寫有的沒的,連對方性別都忽略了……
他趕緊把自己的想法掰回案子,問陸時。骸皩α,你那國外的朋友幫你查到那號碼的主人了么?”
“是國外的網(wǎng)絡(luò)電話!
“國外的……網(wǎng)絡(luò)電話?多層加密啊,夠謹(jǐn)慎的!泵厢撚行┓赋,如果是國內(nèi)的網(wǎng)絡(luò)電話,以張潮的技術(shù),起碼能定位服務(wù)器的位置,但國外的加密號碼,張潮縱使再有技術(shù),手也伸不了那么長……
陸時琛繼續(xù)說:“托人破獲了加密層,定位到了這個網(wǎng)絡(luò)電話的服務(wù)器位置,又上門去問過了!
“嚯,你這一套流程走得夠利落啊,”孟釗知道,雖然陸時琛這話說得簡單,但在短短兩天之內(nèi)做到這一步,這意味著陸時琛在國外擁有的資源,并不比他在國內(nèi)的少,“結(jié)果怎么樣?”
“他們接受的是國內(nèi)的委托!
“委托人查到?jīng)]?”
“沒有,黑客也是要有職業(yè)操守的,泄露客戶信息他們還想不想接著干下去了?能問到這一步已經(jīng)是極限了!
“也是!泵厢擖c頭。剛剛那一瞬他還是操之過急了,還以為那會是重要突破口。
不過,陸時琛提供的這線索也足夠重要了,起碼驗證了一個事實,趙云華殺人、自殺,每一步都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劃外加誘導(dǎo)操縱的!
孟釗正陷入沉思,陸時琛開口道:“這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孟警官還滿意么?”
“嗯?”孟釗回過神,“滿意,能查到這一步不容易,回頭等這案子破了,我自費給你送個錦旗!
“剛剛那線索是我花大價錢搞到的,既然是交易,那作為回報,孟警官也需要讓我滿意吧?”
“我請你吃飯啊,這頓飯保證讓你吃得滿意——哎,到了。”
陸時琛轉(zhuǎn)頭一看,孟釗把車停在了一家日料店門口。上次是法餐,這次是日料……陸時琛推門下車,抬眼看了看門頭,然后跟孟釗一起走進(jìn)店里。
在服務(wù)員的指引下坐定之后,孟釗接過服務(wù)員手里的茶壺:“我來!
他給陸時琛面前的茶碗里倒了杯茶:“我跟你說,為了讓你這頓飯吃得滿意,我也花了不少時間才問到這么一家店,你知道我們干刑偵的,時間比金錢還值錢,”孟釗開始胡說八道著糊弄陸時琛,“所以不管結(jié)果怎么樣,我的誠意肯定是有的!
簡而言之,不管這頓飯你吃得滿不滿意,反正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。
沒想到陸時琛沒理他這一茬:“我對吃飯沒什么興趣,裹腹而已,”又把話題轉(zhuǎn)到了案子上,“你們今天去查那個被告名單上的人了吧?怎么樣,有進(jìn)展么?”
“一見面就聊案子,”孟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,“我說真的,你來我們刑偵支隊吧,薪水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!
“一百萬!标憰r琛說。
“嗯?”
“雇傭黑客加急破解多層加密網(wǎng),追蹤定位虛擬服務(wù)器,再到上門找到黑客,花大價錢購買客戶資料,一共一百萬!标憰r琛的手握上茶杯,“之前的交易內(nèi)容是,我查清這個電話的來源,你給我提供案件線索,如果孟警官現(xiàn)在后悔了,先還錢吧!
你大爺?shù)摹C厢摲帕瞬柰,在心里罵了一句,果然陸時琛提前挖好了坑等著他——一個貧富差距的深坑。
“不是我說啊……這線索要一百萬?”孟釗一言難盡地看著陸時琛,“雖然也不能說完全沒價值,但你有沒有覺得你做了一回冤大頭?”
“有么?”陸時琛的語氣淡出了一股揮金如土的味兒,“不查到最后,你也不知道會買來什么樣的線索!
“資本主義也太坑人了!泵厢摀u頭道。
“還錢還是繼續(xù)交易?”陸時琛又問,“還是孟警官有其他讓我滿意的辦法?”
“你這吃飯是為了裹腹,睡覺是為了生存,我還能想出什么讓你滿意的招兒!泵厢搰@了口氣,站起身,去車?yán)锶≠Y料。
他打算把程韻查到的那幾份被告資料給陸時琛看看,這資料說重要也沒那么重要,相比陸成澤提供的被告名單來說,只是更具體了一些,但是說不重要,還是挺能看出問題所在的……
“給!睅追昼姾螅厢摪讶』氐馁Y料拍到陸時琛面前,“不是我不跟你透露,今天確實也沒什么進(jìn)展!
陸時琛翻著那沓資料:“這些人都不肯透露當(dāng)年的真相么?”
“是啊!辈完戧懤m(xù)續(xù)地被端上來,孟釗再一次心情復(fù)雜地吃起來。
難得他今天在回警局的路上,特意跟程韻打聽了附近有什么適合請客吃飯的地方,落了一身稀奇古怪的眼神不說,這頓日料也沒比上次那法餐便宜到哪去,而陸時琛居然說“吃飯只是為了裹腹”?
你早說我?guī)愠允芯质程萌グ。?br />
“十一個人中,排除了三個跟案子沒有直接關(guān)系的,還剩的八個人里,有一個出國了,兩個在外地,剩下的五個全都在本地!标憰r琛翻看這那沓資料說。
“嗯,”孟釗夸了句,“小學(xué)算數(shù)學(xué)得不錯!
“五個人上的大學(xué),有外地,有本地的,但學(xué)校應(yīng)該都不怎么樣,是吧?”
“對。”
“但是畢業(yè)后都回本地找到了一份好工作,如果不是自己有能耐的話……”
果然這樣一份看似無用的資料到了陸時琛的手上,還是能被他看出端倪,孟釗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了,接著他的話道:“那就是背后有高人相助!
“這些人工作的公司,有供熱集團(tuán),有地產(chǎn)集團(tuán),有證劵公司,有餐飲集團(tuán),”陸時琛低頭翻著資料,“各行各業(yè)的,很可能是人情往來,畢竟往公司里面塞個員工,對于有一定地位的生意人來說還是很容易的。”
“所以查一下他們班里所有人的家庭背景,就能大概鎖定目標(biāo)了,”孟釗點頭道,“我是打算這么做,但問題是,如果所有人都選擇隱瞞真相的話,十年前的案子……就算查到了真正的主使可能也沒什么證據(jù)!
“要證據(jù)做什么,你的目的又不是調(diào)查這起校園暴力案的真相,只是找到照片的拍攝者,查清到底是誰給趙云華寄了照片而已!
也許做一個陸時琛這樣的人會更輕松一點,孟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,雖然對調(diào)查校園暴力案件這一步的目的再清楚不過,但他還是想知道真相,如果可能的話,他還想找到那幾個人逼死趙桐的證據(jù),讓這案子中涉及的所有人都罪有應(yīng)得。
畢竟這十年間,因為這案子的原因已經(jīng)死了三個人了,而作惡者卻還在逍遙法外……
不過,陸時琛說得也有道理,孟釗輕嘆一口氣,當(dāng)務(wù)之急,還是查清眼下的案子比較重要。
陸時琛翻到臨江地產(chǎn)那一頁,又問:“去過臨江藥業(yè)了?”
“去了,老子現(xiàn)在退休了,是兒子在管理公司事務(wù),下午給任海打過電話,沒接!泵厢摀u了搖頭,“嘖,難辦!
“臨江藥業(yè)很有可能只是當(dāng)年的牽線人,如果兩方是生意合作伙伴的話,這個任海多半也不會透露消息。”陸時琛的目光從紙上移到孟釗臉上,“先把這個班有權(quán)有勢的人找出來!
“是,陸總!毖垡娭鴮Ψ讲坏珜χ缸优d趣甚濃,甚至開始指揮自己下一步行動了,孟釗覺得好笑又無奈,到底誰是刑偵支隊的人啊……“行了,吃飯吧!
資料都翻完陸時琛才開始吃飯。
孟釗看著對面不緊不慢的吃相,似乎這頓飯對陸時琛來說還真是裹腹而已。
把陸時琛放到3d電影里,應(yīng)該絲毫不違和。精致,講究,像個毫無破綻的ai。
“怎么了?”陸時琛抬眼看他一眼。
“陸時琛,”孟釗停下筷子,問出了他作為一個擁有7年刑偵經(jīng)驗卻還是觀察不出陸時琛喜好的刑警的疑問,“你這人到底喜歡吃什么。坎粫裁炊疾幌矚g吃吧?”
“好像確實沒什么喜歡吃的!
“……你是喝露水長大的么?”
就在孟釗打定主意以后絕不跟陸時琛同桌吃飯的時候,對面開口了:“上次那個黃毛吃的東西,好吃么?”
“哈?”孟釗一愣,“你說路邊那燒烤攤?”
“嗯!
“你沒吃過燒烤?”孟釗幾近震驚,“您可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啊,真是喝露水長大的?”
“我17歲就出國了。”陸時琛平靜地說。
“也是,”片刻后孟釗放下筷子,看著對面:“行,有時間帶你吃燒烤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