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色濃霧中,白楚年只是余光見了那白色的身影一眼,頭腦中恍惚猛地眩暈了一下,有一股淡淡的信息素氣味讓他感到熟悉又陌生。
他低下頭,腳下的地面不知何時變成了廣闊平凈的鏡面,鏡子像水面一樣蕩漾著波紋,映照著白楚年的臉。
一滴雨水墜落打破了鏡面的平靜,波紋蕩起漣漪,鏡中的映像緩緩變成了一枚圓潤的珍珠。
珍珠只有拳頭大小,卻是半透光的,隔著一層瑩潤的珍珠質(zhì),白楚年震驚地看見,珍珠殼內(nèi)有一只幼小的白色魔鬼魚在掙扎游動,幼小的魚兒通體呈乳白色,尾尖是嫩紅的,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掉。
它實在太小了,白楚年驚惶地跪下來,盡力伸出手去撈它,嘴里輕聲哄著:“寶貝,你活著嗎?過來,快到我這兒來!
他的手穿過了鏡面,鏡子里的世界是一壑深不見底的海。
珍珠似乎聽得懂他的話,緩慢地向他掌心中漂浮。
白楚年上半身幾乎都貼在了地面上,手越伸越近,幾乎還有一厘米就要觸碰到珍珠的外殼時,他突然感到手腕一緊,接著腳腕也被冰冷的手抓住,白楚年回頭一看,卻見鏡面中伸出了無數(shù)只青黑冒煙的鬼手,尖銳的指甲已經(jīng)嵌入了他血肉中,而他竟渾然不覺。
有一個空靈的聲音在他耳邊得意地笑:“神使的心智太難控制,只能讓你主動伸手進(jìn)來了!
成百上千的青黑鬼手如同溺水者亂抓的手臂,抓住白楚年的雙手雙腳和身體,用力向鏡中的世界拉扯。
“什么東西……”白楚年咬牙猛地一掙,幾十條鬼手被直直地掙斷了,鬼手鋒銳的指甲在他身上抓出了許多血痕。
被大力掙斷的鬼手發(fā)出痛苦幽怨的哭訴聲,斷裂的截面又快速生長出更多新的鬼手,抓住了白楚年的脖頸,一只手爪深深刻印進(jìn)了alpha脆弱的后頸腺體中,白楚年痛叫了一聲,密密麻麻的鬼手趁機裹覆了他的眼睛和口鼻,沉重地墜著他陷入了鏡中,鏡面消失,又恢復(fù)成濃霧覆蓋的地面。
白楚年消失了,地面上只留下了他的手機,屏幕一直在閃動,來電顯示蘭波,已經(jīng)打來了十幾通未接電話。
平常六點鐘時天已經(jīng)大亮了,今天卻陰翳蒙蒙,厚重的云裹著低氣壓向地面逐漸壓低。
遠(yuǎn)洋船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漂浮,蘭波坐在甲板圍欄上,兩條腿輕輕在空中蕩著,手里攥著手機,心事重重地望著遠(yuǎn)方天海相接的方向。
船上一半是ioa的工作人員,另一半是pbb狂鯊部隊的隊員,狂鯊部隊一隊被派遣到蚜蟲海幫助徹底解決潛艇實驗室泄漏問題。
狂鯊部隊一隊長魏瀾和副隊長封浪都在船上,趴在欄桿邊懶懶眺望遠(yuǎn)處的海平面。
經(jīng)過地毯式掃描,他們在海域內(nèi)發(fā)現(xiàn)了近五十艘已經(jīng)廢棄的潛艇實驗室,有過半數(shù)都已經(jīng)泄漏光了,整個海面上漂浮著一層怪異的彩色油膜,大量海洋生物的尸體隨著涌動的波浪漂浮在海面上,散發(fā)著刺鼻的臭味。
封浪摘下貝雷帽攥在手里,輕罵了一句:“好家伙,真夠缺德的!
魏瀾端著筆電,依次檢查衛(wèi)星地圖上標(biāo)記過需要清理的位置,嘆了口氣:“得不到各國支持,研究所也做不到現(xiàn)在這么大,等這次國際會議提案通過,pbb拿到通緝令,直接拿了他們老巢,哼!
韓行謙也在船上,帶著醫(yī)學(xué)會的幾個實習(xí)生正在做水質(zhì)分析,實習(xí)生在調(diào)試凈化機器,搜查科的幾個新轉(zhuǎn)正的訓(xùn)練生也都在,難得的鍛煉機會,他們也都不想錯過。
韓行謙拿著新出的報告單端詳了一會兒:“沒問題了,只要凈化到3.2以下就能消除影響,看樣子得花上十幾天!
蘭波一直沉默坐著,低頭看著海面上漂浮的尸體和污穢,沒有他的命令,整個人魚族群都不會擅自出海凈化海域,這是他給人類的一次小小懲罰。不過既然和小白說定了和人類和解,蘭波也不再想端著這股怨氣了,他最疼小白,不忍心看著小白兩頭為難。
他突然開口,喉嚨里發(fā)出一陣縹緲的、無法分辨男女的奇異吟唱,像鯨魚的長鳴,又比鯨鳴更優(yōu)雅神秘。
船員們都怔愣地回過頭看向蘭波。這樣的特殊的聲音他們只在海洋記錄片里聽到過。只有已經(jīng)上了年紀(jì)的老水手才聽得出來,這是海族遷徙時,首領(lǐng)召喚族人所發(fā)出的鳴音。
船上的空氣凝滯,人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工作,靜靜望著坐在欄桿上的蘭波,一時空氣變得寂靜,耳邊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水聲。
忽然,相似的鳴音從遠(yuǎn)處再次出現(xiàn),起初是從東方,而后變成西方、又加入了南方和北方,從四面八方出現(xiàn)的鳴音和縹緲吟唱此起彼伏,紛紛回應(yīng)著蘭波的呼喚。
不知是誰喊了一聲:“有人魚!人魚在往咱們這邊聚集!”
船上的人們炸了鍋,一窩蜂擠到甲板上,努力探出頭向海中眺望。
平靜的海面下,五光十色的鱗片閃動著光輝在朝遠(yuǎn)洋船聚集,成百上千的人魚在淺水游動,有的躍出水面,在空中劃過一路光華再墜入水中,濺飛大片雪白的水花。
除了水中游的,空中還盤旋著長有鱗片翅翼的人魚,他們沒有魚尾,下半身和飛鳥一樣,生有兩只尖銳有力的趾爪,翅膀和腳爪上都包覆著彩色鱗片,耳側(cè)長有浮動的鰓。
船員們都被這震撼場景驚呆了,好一會兒才想起摸出手機和單反瘋狂拍照,得是什么運氣才能遇見這種世紀(jì)奇景,竟然在遠(yuǎn)海遇見了人魚群,這種經(jīng)歷回去了能吹一輩子。
蘭波看著這些人類的震驚表情有點無語,他只是喊停留在附近一小撮人魚過來干活而已。
“boliea claya kimo,siren。(我們聽見了您的召喚,王)”人魚們用此起彼伏的悅耳音調(diào)向蘭波見禮。
蘭波淡淡道:“nabiya ye。(打掃干凈)”
人魚們對首領(lǐng)的命令絕對服從,頓時在水中分散開來,人魚們游過的水域漸漸地變得清澈,一些人魚潛入海底,張開長滿鋸齒尖牙的嘴啃食海底沉沒的潛艇殘骸,他們的凈化能力雖然遠(yuǎn)不及蘭波,但也足夠了。
魏瀾最先從震驚中反應(yīng)過來,招呼其他隊員加快進(jìn)度,把調(diào)試完畢的凈化器吊入水中,人們在甲板上忙忙碌碌,人魚在海中默默干活。
也有人魚用鱗翼飛到甲板上暫時停落歇腳,不過他們不敢接近人類,警惕地與每個船員保持著距離,除了韓行謙。
整艘遠(yuǎn)洋船上,只有韓行謙身邊圍著人魚,人魚收了翅膀,在韓行謙身邊徘徊,韓行謙從兜里摸出壓縮餅干,掰成小塊分給人魚,人魚小心地接過來,塞進(jìn)嘴里吧唧吧唧。
封浪納悶地湊過來問:“哎,好兄弟,他們怎么只不怕你啊!
韓行謙淡笑:“我信海神啊,皈依海神受庇護,不懂了吧!
封浪更好奇了,擠著韓行謙非要問個明白。
蘭波無聊地坐在欄桿上吹海風(fēng),身邊忽然擠過來一個?鸻lpha,紅頭發(fā)陽光地支棱在頭上。
蘭波抬眼瞧他,原來是狂鯊部隊的副隊長。
封浪神叨叨地湊過來,小聲問他:“那個,我也不吃海鮮刺身,在部隊里我們還巡回海域呢,總部的珊瑚保育區(qū)還是我?guī)ш爢T們弄的……”
蘭波挑眉:“小子,你想說什么!
封浪雙手合十:“我覺得我也能信奉你,拜托了!奔热蛔兂扇唆~首領(lǐng)的信徒就能讓海洋生物親近,那小丑魚豈不是更會被他的帥氣吸引了嗎。
蘭波無奈,伸出手指,讓他親吻了一下指尖。成為信徒后,不能做任何有害于海洋的事,這對蘭波而言倒是有益無害。
吻過蘭波指尖后,封浪成功地雙手攥拳耶了一聲歡天喜地走開了,蘭波忽然發(fā)現(xiàn)身邊里里外外已經(jīng)擠了一圈船員,像演唱會上等著要簽名的粉絲一樣圍在他身邊,眼巴巴地等著他賜福。
他驀然笑出聲來。陸地上的生物也不全是令他感到惡心厭惡的,有許多跟小白一樣心懷熱忱的少年討人喜歡。
他心情歡快起來,輕抬右手,幽藍(lán)的熒光碎屑從他掌心中降落到水中,碎屑落入水中時展開,變幻成無數(shù)大小不一的藍(lán)光水母,加速凈化著污濁的海域,水母在海中破碎成泛著藍(lán)色微光的星塵,人魚們彩色的鱗片飽和度突然變高,更加五彩斑斕,凈化效率肉眼可見地提升了。
蘭波剛要放松下來,終于能好好與船上的人類交流幾句時,心臟猛地一痛。
他捂住心口,立即被心臟傳來的莫大的悲傷情緒籠罩了。
蘭波曾切下自己心臟一角嵌在肋骨上給小白做成耳環(huán),小白的呼吸和情緒他全都聽得到。
“蘭波……來接我。”沉痛到極點的嗓音在蘭波耳邊嘶啞地呼喚。
尖銳的心疼從胸腔中升起,蘭波驀地直起脊背,眼瞳拉長成細(xì)線,狠戾兇光一閃而過。
——
詭異的白霧向四周彌漫,整個紅貍市的建筑都浸泡在了淡淡的霧氣中,華爾華制藥工廠已經(jīng)被濃霧完全覆蓋,在霞時鹿釋放的濃霧中,人們的五感被完全削弱,和瞎了聾了沒什么兩樣。
奇生骨扇動羽扇,將面前的霧氣扇散,身邊橫七豎八地躺著被帝鱷徒手殺死的保安的尸體,m2級的alpha生命力太過頑強,還在地上企圖爬起來掙扎反抗,吃力地抓住奇生骨纖細(xì)的腳踝,被奇生骨抬手揚作了骸骨白沙,隨風(fēng)飄散了。
帝鱷在濃霧中焦躁地徘徊,奇生骨也皺起了細(xì)眉,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尋找著其他人的蹤跡,在這種情況下,落了單就太過危險了。
一縷金絲線飄了過來,纏繞到奇生骨的指尖,又牽引著去尋找帝鱷。
“大姐頭,別走散了!倍蚶锼寡鸾z線走了過來。
是厄里斯的詛咒之線,詛咒之線可以自動連接到方圓百米內(nèi)的活物身上,厄里斯就靠著詛咒之線將身邊人聚到了一起。
人偶師提著最后一個娃娃皮箱,靜靜站立:“厄里斯,把線收了。”
“哦!
對方有一個擅長范圍傷害的石棉omega,厄里斯的詛咒之線會使連接到的每個人同時受到相同的傷害,一旦被石棉攻擊,他們所有人都會受到成倍的傷害。
奇生骨展開小羽扇,額頭的金綠藍(lán)三色圓點閃動,伴生能力翠黎明啟動,厄里斯和帝鱷額頭上都浮現(xiàn)了六顆與奇生骨眉心相同的金綠藍(lán)圓點。
翠黎明將會催發(fā)友方的正向突變,一受到奇生骨的加強,厄里斯突然感到視線和聽覺都有所恢復(fù),在濃霧中能看見的距離增加了十幾米,耳朵也不像被棉花堵住一樣聽不清東西了。
視線驟然清明,厄里斯敏銳地發(fā)覺了十幾米開外的模糊影子,朝她開了一槍,然后立即帶著人偶師換了地方。
蝕棉也早已發(fā)現(xiàn)了他們。
在霞時鹿的濃霧中,他們自己人是不會被霧氣影響五感的,蝕棉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的位置。
那嬌小的白裙女孩展開雙手,從她柔軟的蓬蓬裙中散發(fā)出一片晶瑩的細(xì)絲,悄無聲息地逼近他們。
蝕棉m2能力“針風(fēng)化雨”,大量強化過的石棉纖維鋪天蓋地壓了過來。
厄里斯迎著針雨沖了上去,詛咒之線迎風(fēng)連接到蝕棉纖細(xì)的手腕上,他凌空旋身一腳掃向小女孩的腰身,蝕棉轉(zhuǎn)過清冷的乳白眸子,抬手接下了這一腳,自己被震得接連后退。
但她的j1能力“如沐溫柔”是個卸力型能力,將厄里斯重?fù)粼谒砩系牧饩拖駢嬤M(jìn)了棉花里,軟綿綿地分散了一大半,她才沒受到重傷。
沒等蝕棉站穩(wěn),厄里斯的致命一擊就迎著她的腦袋踹了過去。咒使者的力量還是壓制了蝕棉一頭,小女孩應(yīng)付得很勉強,不過只被她抓住了一個時機,就又放出了一片石棉針雨。
帝鱷得到了奇生骨的突變加強,身上的鱷魚皮甲越發(fā)厚重,用自己強悍高大的體格擋在了其他人前面,回頭大喝:“你們快走!”
但石棉細(xì)如針絲,無孔不入,她并不會重?fù)粢挥浢腿^來與帝鱷硬碰硬,細(xì)密的石棉纖維鉆進(jìn)了帝鱷的皮甲中,帝鱷感到一陣沁入骨髓的刺痛,渾身皮甲都滲出血珠來。
奇生骨皺眉罵道:“蠢貨,快退開!”
孔雀尾羽從她裙下展開,奇生骨不假思索展開了m2能力霓為衣,炫目的光暈形成保護罩將他們護在了中心。
同樣是m2能力,威力不會相差太多,但奇生骨要比蝕棉分化等級低上一階,想要支撐保護罩就有些力不從心了。奇生骨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,咳嗽得也更加厲害,口中咳出的血絲污染了小扇上的羽毛。
人偶師在濃霧中尋找出口的同時觀察著周圍的氣息變化,忽然開口:“別扛著,收力!
奇生骨一怔,下意識聽從人偶師的指令,但這短暫的一秒內(nèi)已經(jīng)發(fā)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故。
一道邊緣鋒利的彩虹光帶在一瞬間就擊破了奇生骨釋放的防護光罩,光芒炸碎,奇生骨噴出了一口混雜著內(nèi)臟碎屑的濁血,痛苦地跪在地上,勉強用手撐著才沒昏死在地上。
霞時鹿m2分化能力“虹”:引爆所有防護型能力形成的保護罩和盔甲,并對使用能力者100%反噬。
濃霧中,那頭銀角的鹿緩緩顯現(xiàn)了一個影子,上身是alpha雄壯的身軀,下身則是白鹿優(yōu)雅的四蹄。蝕棉小女孩就坐在霞時鹿背上,面無表情地抱著鹿的手臂,含著手指從鹿背后探出頭來打量他們。
厄里斯緊貼著人偶師,一手拿著霰彈槍,五指纏繞詛咒金線,另一只手將人偶師護到自己身后,舔了舔嘴唇,勾起舌尖的黑線。
“咒使,你在害怕嗎?”蝕棉嘻嘻笑了一聲,又一次使用m2能力針風(fēng)化雨,散落的石棉纖維從空中蔓延。
霞時鹿的鹿角閃爍銀光,他周身環(huán)繞的霧氣變幻霞光,連帶著蝕棉身上也裹纏上來一片流光溢彩的顏色,霞時鹿a3能力“霞”,作用是增加友方全體能力密度。
漫天石棉纖維突然增加了一倍,連空氣都粘稠起來,被微風(fēng)吹動,悄無聲息降臨。
“啊——!!”身受重傷的奇生骨凄厲地叫了起來,她身上的毛孔開始向外滲血,染紅了碧綠的旗袍裙擺和金綠藍(lán)閃爍的孔雀尾羽。
帝鱷的情況也同樣慘烈,渾身鱷魚皮甲卻防不住無孔不入的石棉針雨,幾乎身體一動,就會感到難以忍受的刺痛。
厄里斯回頭看了一眼人偶師,人偶師舉起娃娃皮箱遮擋著從天降落的針雨,從皮箱里拿出兩個醫(yī)生娃娃,分別扔向了奇生骨和帝鱷。
背后鐫刻咒文的醫(yī)生娃娃靈活地跑向兩人,用小玩具針管給他們修復(fù)受損的腺體,并拖著他們向安全的方向一寸一寸離開,看似小巧的人偶娃娃體內(nèi)被咒文灌注了取之不盡的力量,拖動身軀沉重高大的帝鱷也不在話下。
他們在僵持中不斷改變位置,厄里斯雖然在霧中喪失了方向感,但在摸索中把詛咒之線系在了他摸清的出口方向,地上散落著金色的詛咒之線,厄里斯把線頭放在人偶師手中,用力推了他一把:“順著線走,我來解決他們!
人偶師抬頭深深看了他一眼。
厄里斯被這隱約帶著擔(dān)憂的眼神驚了驚,對他做了個鬼臉:“你的使者無所不能!
人偶師提著皮箱,抬手搭在厄里斯后頸,替他擰動后頸插著的神圣發(fā)條,淡淡囑咐:“別糾纏。霞時鹿的能量也有耗盡的時候,先殺蝕棉。”
“我自己來!倍蚶锼箵P起唇角,臉上的黑紅十字線隨著他的笑容彎曲,他握住人偶師的手,代替他擰動插在自己后頸的神圣發(fā)條,平時只需轉(zhuǎn)動兩圈就能起到驅(qū)使物應(yīng)有的作用,這一次厄里斯擰了十圈。
人偶師嚴(yán)厲地抓住他的手:“你的機械核心承受不住,住手!
“我說能就能啊!倍蚶锼垢静宦犓脑,頑劣地掙脫他的手,張開右手,小腿上的骨刃從球形關(guān)節(jié)上卸下,緊緊攥在手中,袖口飛出一根金絲線,穿透濃霧鏈接到霞時鹿的鹿角上和蝕棉小女孩的脖頸上。
這樣即使厄里斯無法在濃霧中看見他們,也能憑借詛咒之線繃直的方向和震動卻判斷他們的位置。
人偶師詫異于自己的失態(tài),他花了幾秒鐘冷靜下來,盡力讓自己忘記厄里斯受寵若驚的眼神,轉(zhuǎn)身打橫抱起重傷的奇生骨,帶著還能行動的帝鱷朝出口方向離開。
使者型實驗體最強大也是最不可及的優(yōu)勢就是能夠得到驅(qū)使物的加強,只要使者的生命承受得住,就能得到驅(qū)使物的無限加強。
從厄里斯體內(nèi)散發(fā)出的氣息此時已經(jīng)超過a3級應(yīng)有的極限,滅頂?shù)膲毫ψ屜紩r鹿銀色面具下的人類面孔也陡然失色。
霞時鹿四蹄不禁開始跺地后退,坐在他背上的蝕棉冷起臉,灰白的裙擺中突然爆開針晶。
蝕棉a3能力“沁人心肺”,石棉纖維將隨著對方身體的每個孔洞鉆入體內(nèi),從內(nèi)部摧毀各個器官。
這樣傷害巨大的能力同時得到了霞時鹿a3能力的加強,鋪天蓋地的石棉纖維朝厄里斯涌了過去。
厄里斯連躲也不躲,雙手緊握著骨刃,迎著針雨凌空下劈,鋒利寒光從霧中閃現(xiàn),重重一刀落地,削去了霞時鹿的半截鹿角,霞時鹿的a3能力戛然而止,增強突然停止,蝕棉愣了一下,突然胸口迎來了重重的一腳,被厄里斯徑直從鹿背上掃了下去。
厄里斯落地時雙手按住了地面,微抬眼眸,低低笑了一聲:“如臨深淵!
蝕棉從空中墜落,而地面卻被濃霧陰影遮蓋,陰影化為無底深壑,蝕棉的尖銳叫聲一路從深壑之中回蕩,墜入深處。
深淵地裂迅疾如電,制藥廠的房子接連坍塌,墻壁和那些擺放在地上的雜物接連被吸入深壑,甚至操場上的卡車也一輛接著一輛被黑暗吞噬——地獄張開巨嘴,召喚著岸上的一切向下墜落,再將它們永世封存。
厄里斯用骨刃撐著疲憊的身體跪立在深壑峽谷之外,腳下的深壑邊緣還在墜落礫石,與爬滿大地的裂痕相比,咒使的身軀無比渺小。
厄里斯身體里也扎滿了石棉細(xì)針,那些細(xì)微又粘稠的纖維卡在了他體內(nèi)的齒輪關(guān)節(jié)中,厄里斯跪在了地上,他能聽見自己身體中零件慢慢被沁入核心的石棉針晶摧毀的聲音。
沒了蝕棉,任憑霞時鹿再強,一個輔助實驗體也無法對他造成大的傷害了。
“輪到你了。”厄里斯用骨刀撐著身體站起來,慢慢朝霞時鹿走去。
眼前忽然掠過一個白色的身影,只一瞥就激起了厄里斯全部的警覺,他還從未被任何氣息驚嚇到過,而這種氣息卻讓他后脊升起一股冰冷寒意。
這是惡化期實驗體的氣息。
厄里斯立刻放棄了霞時鹿,橫截在那道白色身影追擊人偶師的途中,手中骨刀下劈,那白色身影竟縹緲地閃爍了一下,躲開了。
隨后,幽靈般的身影抖動了一下身上的白布斗篷,以他為中心發(fā)出一種波動,厄里斯腳下便展開了一面水波蕩漾的鏡子,鏡中伸出無數(shù)鬼手,嘶啞咆哮著抓住厄里斯的雙腳,在厄里斯陶瓷做的雙腿上留下深深的指甲痕跡。
“你是誰?”厄里斯揚手?jǐn)財嗄切┑K事的鬼手,放出一縷詛咒之線纏住幽靈飄忽的身體,狠狠拽到自己面前。
但他手中的刀還未動,就又感受到幽靈體內(nèi)發(fā)出波動,這波動使他靈魂震顫。
幽靈突然出手,厄里斯翻身避開,幽靈抓了個空,又把手縮回了白布底下,跟著厄里斯飛了過去,厄里斯起身時,幽靈閃現(xiàn)在他身后,厄里斯收回了詛咒之線,反手一刀,橫切過幽靈的咽喉。
白布被鋒利的骨刀削開了一個縫隙,有血流了出來。
隔著白布能夠看見幽靈的脖頸被一刀斬斷,那顆頭呈直角向后折斷了,血染紅了幽靈身上蓋的白布。
厄里斯緊盯著他。
剎那間,幽靈已經(jīng)折斷的脖子突然直了起來,頭顱擺正,發(fā)出咔咔的骨骼接合聲響,厄里斯幾乎來不及看見他的運動軌跡,那白色幽靈就到了他面前,從體內(nèi)發(fā)出一陣強大的波動。
厄里斯被震到頭顱里嗡鳴劇痛,而他一旦在已經(jīng)形成鏡面的地上停留,鏡子里就會伸出無數(shù)鬼手抓住他,把他向鏡子深處拽去,腺體僅存不多的能量也在不斷被鬼手向外吸收。
幽靈又消失在濃霧中,厄里斯找不到他的方向了,只能聽見幽靈空渺的笑聲。
“尼克斯……快走……”厄里斯努力爬起來,卻被無數(shù)鬼手糾纏著動彈不得,身體不斷向下墜,不知要被扯到什么地方去。
“屬性、互換!
呆呆的嗓音從厄里斯不遠(yuǎn)處出現(xiàn),厄里斯聽見了這個熟悉又討人厭的音調(diào),回頭望去。
“趕上了……”魍魎怯怯地抱著玻璃沙漏翻轉(zhuǎn),彌漫著整個制藥廠的迷霧便以他為中心點燃了,火焰飛速吞噬了濃霧,霧氣消失,厄里斯的視線終于變得清明。
霞時鹿驚詫地回望突然出現(xiàn)的魍魎沙漏,驚異于這樣嬌小脆弱的玻璃實驗體擁有驅(qū)散他霧的能力。
幽靈的全貌展現(xiàn)在了空中,正在朝人偶師追去。
人偶師抱著奇生骨在障礙物中蜿蜒逃竄,幽靈卻能直接穿過墻體和堆棄的貨箱,他體內(nèi)發(fā)出波動,人偶師的身體也跟著猛地一顫,奇生骨的裙擺被狂風(fēng)揚了起來。
幽靈從白布下伸出手,朝奇生骨的腿抓了過去。
砰的一聲,一發(fā)霰彈在他指尖炸開,幽靈的右手從虎口處被炸得血肉模糊。
厄里斯在鬼手糾纏中艱難地從地上撐起身子,抬起霰彈槍對著幽靈:“尼克斯說,不準(zhǔn)看女性的裙底……”
幽靈停滯了一下,炸碎的右手緩緩重生,他似乎看懂了厄里斯對人偶師的珍視,于是惡劣地飛向了人偶師。
厄里斯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這些從鏡子中生長出來的鬼手,只有詛咒金線能從袖口飛出,在幽靈即將離開他身邊百米外時,詛咒之線纏到了幽靈身上。
“給我死!倍蚶锼购莺菀а溃瑪Q動了自己后頸上的神圣發(fā)條。
發(fā)條已經(jīng)被擰到了極限,又一次被強行擰動,直接帶著厄里斯體內(nèi)的機械核心炸了。
厄里斯的身體冒出一縷焦糊的黑煙,接著,從軀體開始,球形關(guān)節(jié)崩壞,全部散了架。
幽靈發(fā)出一聲痛苦的哀叫,腳步停滯,從空中栽落到地上,詛咒之線傳遞的痛苦讓他同時承受厄里斯正在經(jīng)受的一切。
厄里斯的人偶身體四分五裂,機械核心損壞,內(nèi)部齒輪不能再咬合,球形關(guān)節(jié)一個一個從身上掉了下來,小腿、大腿、下半身,甚至左肩,從身上一塊一塊往下掉。
厄里斯失去了支撐,倒在地上時撞碎了半個陶瓷臉頰,只剩下了半個胸腔和一只右手,吃力地用指尖扒著地面,向人偶師的方向一寸一寸地爬,淡綠色的瞳仁里只映照著人偶師的背影,恍惚間看見了人偶師堆在工作臺角落的麻袋,里面裝著人偶娃娃報廢的殘肢。
報廢了。這就是詛咒娃娃有價值的一生。
他想說“別丟下我”,又想起自己催促著人偶師快走,矛盾又難過。
倒在地上的幽靈緩緩拼合肢體,就像永生不死一樣,又一次完好無損地站了起來,發(fā)出空靈的笑聲,在空中飛舞,緩緩坐到了霞時鹿背上。
但厄里斯已經(jīng)不可能再站起來,眼前一片黑暗。機械核心炸毀,他的眼睛還有其他一切零件全都會跟著報廢。
什么都看不見了,只有那些惡心的鬼手還在鍥而不舍地把他向下拽,鬼手是冰冷的,并且在將他向更冷的地方拉扯。
厄里斯放棄了掙扎,不知道死亡之后意識會飄向什么地方,如果幾年后尼克斯想起自己,愿意過來撿走他的機械核心碎片就好了,他想成為一件精美的標(biāo)本,被放在尼克斯的工作臺上,每天都照著那盞他最喜歡的舊臺燈。
一雙和其他溫度不同的手觸摸到了厄里斯的陶瓷身體,一下子驅(qū)散了渾身寒意。
厄里斯本能地?fù)ё×怂瑥奈锤惺苓^的溫暖通過破碎的胸腔,傳遞到一片狼藉的機械核心殘骸中,厄里斯沒有淚腺,但雨水在他眼眶里積攢,緩緩流淌到臉頰上。
人偶師抱起散落在地上的破爛娃娃,把報廢的機械核心和神圣發(fā)條撿進(jìn)兜里。厄里斯只剩下半個胸腔和一條右臂,緊緊摟著人偶師的脖頸。
那些鬼手在人偶師走近時恐懼地縮了回去,并不敢觸碰他。
幽靈飄到人偶師面前,白布上畫的笑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:“咒使驅(qū)使者……?”
“永生亡靈,你很有能耐,不愧是惡化期a3,我們認(rèn)輸!比伺紟焼问滞兄蚶锼沟臍埰粕眢w,冷冷注視他,以往溫吞無聊的表情陰肅起來。
人偶師松了手,手中的人偶皮箱摔落在地,銅扣咔嚓彈開,皮箱打開,內(nèi)部布滿精密齒輪,齒輪飛轉(zhuǎn),猛然擴大,撐破了皮箱,扎根在地面上,驟然升起了雙人都無法合抱的齒輪機械臂,機械臂升至半空展開,齒輪移動拼合組裝了一只巨大的機械手掌,重重地朝永生亡靈拍了下來,帶起一陣呼嘯的風(fēng)。
人偶師a3能力“上帝之手”,操縱齒械鑄造核心,賦予無生命物旺盛的生命力。
機械巨手重重砸碎了地面,逼永生亡靈退后,將亡靈和自己分隔開一段遙遠(yuǎn)的距離,人偶師借這一陣狂風(fēng)翻越了坍塌的高臺,回頭拋下一句話:
“你傷了他,我倒不會跟你死磕到底。但你傷了神使,我等著看那位難纏的驅(qū)使者會不會輕易放過你!
永生亡靈被龐大的機械手?jǐn)噥y了路線,一時追不上去,默默仰頭望著人偶師消失的地方。
雨已經(jīng)停了,整座城市都溺斃在了昏暗潮濕的低氣壓中,地上的污水在向著低洼處流淌,人偶師帶著厄里斯在建筑之間穿梭,厄里斯僅剩的一只球形關(guān)節(jié)手緊緊攀抓著他的脖頸。
“不用抓這么緊,掉不下去的!
“怕你半路扔了我。像那些做壞的娃娃一樣,你扔它們都不眨眼,太可怕了!倍蚶锼贡犞竦难劬,他已什么都看不見了,半張臉都碎沒了,另外半張臉也爬上了裂紋,碎片搖搖欲墜。
“不會!
聽他這么說,厄里斯?jié)u漸因為體力不支而松開了緊抓著他衣服的手,身體向下滑落,但被人偶師溫?zé)岬氖终仆辛松蟻,牢牢地扶著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