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歌吟臉上還保留著前一刻的笑意,只是此時看上去,這笑意已經(jīng)顯得有些僵硬了,他直挺挺地站在原處,眼神渾濁地看著方巍,殺生刃造成的傷痕正在他的心口慢慢地擴大。
此時的他,已經(jīng)一動不能動了。
“啊……”仿佛是從喉間最深處發(fā)出來的苦澀聲音,方歌吟艱難地動了動嘴唇,似乎想說出什么,但卻一個字都沒有辦法說出來。
夜色如墨,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。
“哐當……”方巍的手如觸電一般收了回來,殺生刃掉在地上。
方巍的整個身子,慢慢開始發(fā)抖,甚至連他的嘴唇,都失去了血色,微微翕動著,方巍看著方歌吟,他的表情似乎想要大聲呼喊什么,可話到嘴邊,竟沒了聲音。
剛才還如修羅場一般的局面,瞬間便這么凝固了,方巍眼神茫然地望著眼前的方歌吟,就像忘記了身邊還有另外一個蒙面人,不過這個蒙面人并沒有因為方巍的剎那走神而偷襲他,蒙面人面具下面藏著的那一張臉,浮現(xiàn)出一縷冰冷的笑意。
然后蒙面人悄悄地離開。
終于,方歌吟僵直的身子,力不能勝地搖晃了幾下,最終因為支撐不住,轟然后向后面倒了下去。
方巍顫抖著、喘息著,他曾經(jīng)無數(shù)次地想過這個在背后陷害他的“先生”是誰,他有可能是璽,有可能是上官陰陽,甚至連唐婉他都曾經(jīng)懷疑過,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,這個幕后的所謂“先生”,居然是一直在佯裝守在自己身邊,他以為最親最親的人。
方歌吟一手把他帶大,是方巍十八年平淡人生中唯一的一絲溫暖,唯一的一點寄托,方巍曾經(jīng)無數(shù)次幻想著待到自己功成名的那一天,把方歌吟從閉塞的湘西小村落里面接出來,用自己未來所有的時間好好地孝敬他。然而,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,方歌吟會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死去。
更加讓方巍不曾料想的是,方歌吟會死在自己的手里。
人的命運仿佛白云蒼狗,變化莫測,方巍瞪著一雙血紅的怒目,身子如篩糠一樣顫抖著。他笑了,笑聲就像是夜鶯在半夜啼血,他的腦海中似乎閃過了無數(shù)個畫面,卻又似乎根本是一片空白。他的未來、他的信仰、他所有的所有的一切,就在他把刀刺進方歌吟的那一剎那,全部煙消云散了。
這樣的方巍,還是方巍嗎?如果用一具行尸走肉來形容彼時的他也絲毫無不為過,但是既然是行尸走肉,為何他的心會那么疼那么傷?
“啊……”終于,方巍發(fā)出了一聲歇斯底里地狂呼,他雙膝猛地跪倒在地上,把頭埋在了方歌吟的胸口上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方歌吟此時觸手一片冰涼,已經(jīng)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生氣。方巍緊緊地抱著方歌吟的尸體,心口上下不斷起伏著,口里面喘息的聲音越來越粗,在這片修羅屠場一般的曠野里面,方巍的眼淚已經(jīng)不知道何時流了下來……
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,方巍死死地抱著方歌吟的尸體,跪在那里一動不動,眼中的淚水似乎已經(jīng)流干了,他表情木然,心如枯槁。
腳步聲由遠及近,方巍聽得清清楚楚,他不知道來的人是敵是友,會不會忽然出手做掉自己,但是這些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,他緊緊地抱著方歌吟的尸體,來人要殺就殺吧,他不會放開爺爺。
此時躺在懷里的這個人,從小將他養(yǎng)大,教他做人,從方巍有記憶以來,他就在追趕著這個人的背影而活,他的一舉一動,他的音容相貌,都已經(jīng)如刀一般篆刻在方巍的記憶里面了,他是方巍生命里面唯一的親人,哪怕只要多看眼前這個人一眼,方巍的心就像被無數(shù)個炸雷擊中一樣,讓他生不如死。
他不會動,更不愿意放開手。
身后的人,沉默了很久,終于忍不住開口了,她叫道:“方巍……”
方巍沒有回頭,也沒有出聲,他緊緊地抱著方歌吟冰涼的尸體,此時的方巍,仿佛已經(jīng)失去了知覺,失去了魂魄,只等待和方歌吟共赴黃泉。
就在此時,天氣驟變,風雷響起,一會兒,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曠野上,淋濕了所有的一切,和不愿意動彈的方巍。
身后面的人忽然沖了上來,一把抱住了方巍,帶著哭腔喊道:“方巍,你不要這樣……”
“轟隆”,雷聲大作,天空中烏云密布,雨勢忽然轉大。
身后面的人,抽泣道:“方巍,我們回去好不好,這里,雨好大!
方巍神情呆滯,隔了好久似乎才反應過來,低低地道:“回去?我能回到哪兒去,爺爺已經(jīng)死了,我還有家嗎?”
“有的,有的。”身后的人急促地道,“我們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,方巍,你不要太傷心,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的,你堅強一點好么?”
“不可能了,什么都沒有可能了!狈轿u了搖頭,道,“沒有歲月可回頭。”
方巍掙脫了女人的手臂,抱著方歌吟的身體茫然站了起來,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,女人面色驚慌,道:“方巍你這是要去哪兒?”
“去我該去的地方。商雀,你也回去吧,去你該去的地方。”
“方巍,你不要這樣,你這樣讓我好害怕,”瓢潑大雨已經(jīng)將商雀的身體濕透,她的嘴唇凍得烏青,見方巍無動于衷,她忽然變聲道:“方巍,你這樣自暴自棄的話,你爺爺會開心嗎?”
聽到方歌吟,方巍的心就像被千根針扎一樣疼。他緩緩地轉過身來,用噙滿淚水的眼眼看著淚流滿面的商雀。
“跟我走,我們回家,如果實在不行的話,我們出國,只要你高興我們?nèi)ツ睦锒伎梢,忘掉過去,重新開始好嗎?”
“如果你愿意的話,我們可以去大理,那里四季如春,我們可以種花,養(yǎng)魚,一起老去。如果你愿意念書的話,我們可以繼續(xù)念書,上大學找工作。如果你覺得中國不安全的話,我們可以去美國,去邁阿密,甚至可以去澳洲,去南美,沒有人能找到我們……”商雀越說越急,但聲音卻越說越小,因為他看見了方巍的那雙眼睛。
那是一雙已經(jīng)失去了所有希望的眼睛,他的眼神空洞得讓人害怕。
“你知道我爺爺為什么會死嗎?”
方巍的意識慢慢地從痛苦中抽離出來,他的眼神已經(jīng)黯淡,大雨如麻打在他的臉上,他站在那里,就像一把凝固了的冰冷的刀。
刀沒有感情,方巍也是一樣。
商雀愣住了,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方巍,寒意襲來。
“因為我的懦弱,我爺爺才會死,商雀,你說的那些美好,都已經(jīng)不屬于我了,當一個人犯下了惡,他就永遠回不了頭了,他只能用一個又一個的惡來彌補曾經(jīng)犯下的惡,直到他雙手血腥,直到他永墮地獄!北е礁枰鞯氖w,方巍慢慢地往后退。
“方巍,你要去干嘛,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這一切的背后所有的真相嗎?難道你就不想為方歌吟報仇嗎?”
“報仇?”方巍笑了,嘴角扯出一絲苦澀,“報仇還得找出誰是真正的兇手,多累啊,既然所有人都容不下我方巍,那么全部殺了就是,我不要報仇,我要成為天下所有人的仇人!
古道凄風,荒野寂寂。商雀獨自一人站在那里,看著在風雨中越走越遠的方巍,她不知道該說什么,甚至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再勸方巍一次,她就這么靜靜地站著,任憑風雨刮面,任憑方巍漸漸的從他的視野中消失……
沒有歲月可回頭,真的嗎?
商雀抬頭看著天空中密布的烏云,眼神迷茫,這一刻她也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。
雨后初晴,陽光照亮大地,方巍抱著方歌吟的尸體不知不覺地走了一晚,初生的朝陽打在他的臉上,他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,他的手始終很穩(wěn),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晃動都沒有。
他抬起頭了頭,看見了前面的一群人。
所有人都面帶微笑地看著他,其中一個人排眾而出,她身上湖綠色的裙子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的好看,她看著方巍,眼中露出了由衷的微笑,就像一彎新月。
她走上前,笑著道:“你來了?師父等你多時了……”
湘西趕尸鬼事之祝由世家第二卷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