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梯門是鏡面金屬,映出裴未抒淺笑的面容。
宋晞以為他說的是玩笑話,都沒考慮,點頭應下。沒想到之后的幾天,除了工作和睡覺的時間,她真的幾乎都和裴未抒在一起。
有時候早起不忙,他們會約著跑到其他區(qū),去打卡某家廣受好評的知名早餐店。會在工作結(jié)束后的傍晚,一起吃吃飯、逛逛夜市。
宋晞帶著裴未抒去嘗試過當?shù)氐囊环N“土筍凍”,說是“土筍”,其實里面長長的一條條都是“海沙蟲”。
形似蚯蚓,看著很瘳人。
換作程熵,威逼利誘都不可能嘗試。裴未抒是性情很隨和的人,遇事總是波瀾不驚。他接過“土筍凍”嘗了兩口,也只是客觀地評價說,自己不算很能適應這個味道。
他們?nèi)ミ^熱鬧景區(qū),也去過幽靜書店,點一壺茶,并肩坐著看了兩三個小時的書。
宋晞出差的第四天,工作結(jié)束得相對早些。
和裴未抒通過電話,得知他也有空,于是邀請他:"你不是說想去我們母?纯磫?今天去吧,順便帶你看我和楊婷喂養(yǎng)過的流浪貓。"
兩人在酒店集合,乘坐公交出行,在最臨近學校的站臺下車。宋晞興致勃勃給裴未抒講起那些貓——
當年流浪貓“咪咪”生了一窩貓咪寶寶,她和楊婷興奮得跟什么似的,歡天喜地!坝X得自己像當了姥姥!
平時她們舍不得買那種十幾塊錢一盒的雪糕,都是吃一塊錢、兩塊錢的冰棍。那天卻沖進寵物店,和老板說要最貴、最營養(yǎng)的貓糧,付款時眼睛也沒眨一下。
她講這些時,特別開心,臉上洋溢著笑容。隨后又表達了擔憂:"不知道學弟學妹們有沒有好好照顧它們。"
校園里綠樹成蔭,從食堂里走出來的學生帶著饜足的表情。宋晞跑了幾步,回頭叫他:“裴未抒,快來,平時我們就是在那邊喂貓的!
天邊一片橘紅色晚霞,華燈初上。
宋晞拿出提前在超市買好的貓罐頭,掀開盒蓋,蹲在一片綠化灌木前,"咪咪""咪咪"地連叫了好幾聲,不見回應,又失魂落魄地轉(zhuǎn)過頭:“它們會不會已經(jīng)搬走了?”
樹叢里突然傳來一聲“喵”。
r/>裴未抒眼看著宋晞的那雙眼睛,像被點亮的小星星,“biu”地明亮起來。她晃著手里的罐頭:"‘咪咪’,這里,‘小花’也在呀。"
兩只三花貓從植被葳蕤處鉆出來,拖著長音撒嬌。它們似乎記得宋晞,親昵地用額頭去蹭她的手。
"裴未抒,你看,它就是‘咪咪’,這只是它的孩子‘小花’。"像給他介紹親友。
裴未抒看著她樂淘淘的樣子,也跟著笑起來。
他蹲在她身旁,抬手撓了撓貓咪的下頜:"嗨,小花,你姥姥回來看你了。"
旁邊有另外兩個女生,也拿了貓糧,見到宋晞他們在,一時躊躇,沒上前來。宋晞主動和她們打了招呼,說是自己以前上學時喂過它們,這次回來看看。
其中一個女生笑著:"放心吧學姐,它們可受歡迎了,每天都有人來喂的。"
"難怪都長肥了。"
告別貓咪和學妹們時,一個女生抱著“小花”,用它的爪子和宋晞他們再見。她們顯然聽見了裴未抒的玩笑,竟然說:"‘小花’,和姥姥、姥爺拜拜啦。"
突然被湊成一對。宋晞也只是耳朵微微泛紅,還能和裴未抒玩笑:"應該是兩個姥姥才對。"
留意到他略顯意外的神色,她才笑著擺手解釋:"不是不是,不是說你,我說我和楊婷。"
幾天相處下來,可能是裴未抒友好的態(tài)度,給了宋晞托底的信心。面對他,已經(jīng)不會再那樣謹小慎微了。只是偶爾會有些恍神,因為她發(fā)現(xiàn),不知何時起,裴未抒已經(jīng)真實地融進了自己的生活。
晚餐是去吃了沙茶面。
說好是宋晞請客,她很奢侈地帶著裴未抒點了豪華版的,頗有點當初對“咪咪”的舍得感。給他加各種料,還慫恿他:"裴未抒,你要不要試試加豬肝和大腸,用這個湯料煮出來,真的超級好吃。"
裴未抒都由著她:"你是行家,聽你的。"
"你有什么忌口么?"
"沒有。"
"那我?guī)湍泓c吧。"
;
"好,麻煩了。"
她倒也稱不上行家,不過在這邊生活四年,又很喜歡沙茶面,真的吃過挺多次,勉強能算是熟客。
給裴未抒點的那碗,加料格外多。她站在玻璃窗前,禮貌地告知老板:"這份再加上蝦和海蠣子吧,瘦肉也來一份,謝謝您。"
宋晞告訴裴未抒說:“加多那份是你的。不是我對自己摳門,是我食量沒有你大,加多了吃不完。"
兩碗面端上桌,宋晞發(fā)了照片在他們的“劇本殺王者六人組”群里。程熵最先回復:【殺了我吧!俊緞e告訴我湯里那是腸子!】
隨后是楊婷跳出來,為沙茶面平反:【就是腸啊,大腸!俊竞贸运懒宋腋嬖V你!俊緵]口福!
緊接著反應過來,又艾特了兩位名字一樣的人:
【@Yamal.@Yamal.你們又約飯啦?】【好羨慕!】
宋晞回復閨蜜,說他們回學校去看了“咪咪”和“小花”,貓咪們很健康,還比以前胖了些。
在她打字時,裴未抒已經(jīng)買好了兩瓶汽水,用開瓶器打開,放了一瓶到宋晞眼前,又幫她戳上吸管。
"謝啦。"
宋晞對和裴未抒時常湊在一起這件事的理解,是這樣的:
她覺得裴未抒對鷺島不熟悉,而自己在這邊生活得久一些,現(xiàn)在又住同一家酒店,離得這么近,當然要多帶著他些。
所以她總有種“導游”般的責任感,吃面還不忘和人家商量:
"裴未抒,你是后天上午的機票么?那可能沒空帶你去坐環(huán)島路的雙層巴士了,很有名的那個隔海小島,估計也沒時間去。明晚工作結(jié)束,我們也只在附近的地點逛逛,你會不會有遺憾?"這樣問著,宋晞又點開手機導航,在地圖上扒拉幾下,嘴里嘀咕,"這附近還有哪沒去呢……"
她那樣子認真極了,裴未抒于是笑:"小宋導游壓力不用這么大,我也不是完全沒來過鷺島的。"
"你來過?那你怎么前幾天沒說?"小宋導游不樂意了,垂頭大口吃面,不再理人。
還是裴未抒好說歹說
,給哄好的:“只來過一次,幾年前的事情了,陪我姐,她那陣子失戀,要出來散心。"
宋晞是個很容易共情的女孩,心又軟,一聽見“失戀”,那點小別扭瞬間就散了。但又嘴拙,只吐出一個“哦”字,有種面對苦難的無措感。
"不用這樣,我姐失戀是常態(tài),一年總要有個三次五次的,等你認識她就知道了。"
還會有機會認識他的姐姐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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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未完,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p; 轉(zhuǎn)念又覺得,朋友相處久了,的確是會接觸到家人的。她也和楊婷的媽媽通過視頻,甚至知道楊婷姑媽家的住址;楊婷也見過宋思凡和宋思思兄妹。
裴未抒說他們那次來坐過環(huán)島巴士,有名的那座島也去過,還去爬了山,看英仙座流星雨。
"你也去看過英仙座流星雨?"
裴未抒捕捉到宋晞言語間的“也”字,笑道:"你也去看了?"宋晞點點頭,說是大學時和楊婷一起去的,大約是2014年的事了。
“我們也是2014年!
"好巧!"
他們聊起那座可以露營的山地,也聊到那家供應泡面和熱杏仁露的小店。
裴未抒放下筷子,用紙巾擦拭唇角:“具體日期不記得了,等我回去翻翻相機,也許我們是同一天去的呢。"
但其實宋晞已經(jīng)在心里否定了。
如果碰巧是同一天,她是不可能看不見裴未抒的。
吃過飯,到掃碼結(jié)賬時,裴未抒仗著身高優(yōu)勢,把宋晞嚴嚴實實擋在了身后。
這是宋晞第一次和他有些急,都用上了楊婷的慣用動作,連連戳他的背:“裴未抒,裴未抒你怎么回事,不是說好了我結(jié)賬的么?"
才剛吃過一碗熱騰騰的面,再一著急,宋晞汗都下來了,順著暨邊滑過,掛在下頜。
裴未抒付好款,轉(zhuǎn)頭看見她熱汗淋漓的樣子,也是微愣。
他隨手從收銀臺抽了兩張紙巾,遞給宋晞,美其名曰:“這頓飯請你是有原因的,我待會兒說給你聽。"
能有什么原因?
總不會是導游費吧?宋晞接過紙巾擦汗,將信將疑地同他一起走出面館。
這里離之前散步的海邊很近,時間尚早,他們像擁有某種默契,不約而同地往沙灘方向走著。
走到海邊,裴未抒才終于說了原由。
宋晞等了一路,人剛坐在礁石上,聽他一句“謝謝你的西柚糖”,差點又蹦起來。這叫什么原因?!
裴未抒像是料到她的反應,抬手拉了一下她的手臂,示意她別急。"在程熵家喝酒那天,后來我問過蔡宇川了。"
"問什么?"
宋晞完全沒有反應過來,不知道話題怎么會突然扯到蔡宇川身上。
裴未抒卻說,蔡宇川告訴了他,宋晞他們之前在陽臺的對話內(nèi)容。
其實蔡宇川都斷片了,被裴未抒問到時,想了老半天也想不起來。
聽說自己把人家宋晞給惹哭了,還嚇了老大一跳,幾乎懷疑人生:“不能吧,我喝完酒哪有那么不是人?人家宋晞挺好的姑娘,我惹她干什么?我品性不至于如此惡劣吧,不能是那種瞎惹事兒的人吧?"
一直到隔天下午,蔡宇川才隱約想起些片段。他撓著后腦勺跑去找裴未抒,挺不好意思地開口:"裴哥,我好像和她講到奶奶的事了。"
只需要提到“奶奶”,裴未抒已經(jīng)猜到他們的對話大致內(nèi)容。也大約明白,宋晞那天為什么會突然送給他一條西柚硬糖。
裴未抒坐在礁石上,很溫柔地看了宋晞一眼:"一直想找機會和你說謝謝,這頓飯就算是道謝了。
宋晞?chuàng)u搖頭。
她的安慰是延時的,遲到了幾年,且因為自己并未經(jīng)歷災難、并未感同身受過,說什么話都顯得輕飄飄。
可提起這件事,當事人卻又要因為這種本就效果寥寥的安慰,再回憶到那些不幸。
她的聲音低落:"是我不該多嘴問蔡宇川……"
"怎么還怪上自己了?你又不知道。"
裴未抒有意和她玩笑:"真要找人問責,也得找蔡宇川才對。好歹本職工作是秘書,喝點酒嘴這么松,什么都往外說,就怪他吧,回去讓他請客。"
其實蔡宇川那天對裴未抒的評價,是對的,裴未抒的確是那種,真正遇見大事,很少找
人傾吐的人。
那年的車禍,也幾乎沒和別人聊起過。但面對宋晞,他并沒有表現(xiàn)得那么三緘其口。
“那時候真覺得天塌了!
裴未抒說,車禍發(fā)生時,他在國外工作。因為時差關系,接到消息已經(jīng)是夜里12點多,當天回國的最后一班航班已經(jīng)起飛。
他在機場等到天亮,沒有直達飛機可坐,只能搭乘最早的一班,在其他國家中轉(zhuǎn),航程20小時。等他趕回國內(nèi),已經(jīng)距離車禍過去40多個小時。
奶奶在ICU里,已經(jīng)下了病危通知書。姐姐也在搶救,腿部粉碎性骨折,內(nèi)臟也有損傷,情況非常不樂觀。
天降橫禍,任誰都扛不住。
裴未抒從小喜歡法律,自詡是冷靜理智的人,可見到酒駕的肇事司機那一刻,他竟然有種沖動,想要以暴制暴。
但還是咬牙克制住了。爸媽和姐姐都需要他,他不能再出事了,奶奶也一定不希望他成為那樣的人。
起風了,風吹鼓裴未抒的外套,嗚嗚咽咽。
那么多難以承受的悲痛和遺憾,都被裴未抒隱在一聲輕嘆中。他并未連篇累牘地詳談,只用寥寥話語,帶過了那段時間發(fā)生的變故。
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會了意思,但宋晞真的覺得,裴未抒像是在告訴她:他并不覺得她的打聽是冒犯,他是愿意與她傾述一些事的,也是愿意與她接近的。
太陽已經(jīng)沉入海平線,暮色降臨。正是退潮時間,沙灘上留下貝殼、海草、礁石碎塊..
宋晞試探著詢問:"所以你后來,才選擇了回國工作?"
“嗯。
裴未抒和宋晞說,他以前總向往更遠的地方,旅行也會跑很遠。
是那次事故之后,才猛然發(fā)現(xiàn),如果留在國外工作,家人們需要時,是沒有辦法第一時間陪伴在他們身邊的。
夜色杳杳,宋晞又開始看不清。
這是她第一次和裴未抒聊到沉重的話題,伸手摸進包里,想迫切翻找些什么,能用來安慰人。
可能是身邊需要哄著的,只有宋思思那個年齡段的小朋友,她也只有一些拙劣的哄人技巧。探尋半晌,僅僅摸到兩塊薄荷糖。不知道是哪次吃飯,在飯館拿回來的。她急著拿出來,連帶一團耳機線也被連帶掏出
。
"裴未抒。"
宋晞把糖遞過去,話術也還是老一套:“你要天天開心!
"有小宋導游陪著,挺開心了。
裴未抒沒有嫌棄她遞出去的薄荷糖,拆了一顆放進嘴里,忽然說:“宋晞,明晚如果有空,和我講講你的事吧。"
自己的生活平平無奇,就是循規(guī)蹈矩地念書、工作,怎么想都覺得乏善可陳!拔业摹裁词?”
裴未抒起身,嘴里的薄荷圈被他“咔嘣”咬斷。在他身后,星子布滿蒼穹。
裴未抒似是慎重斟酌過,片刻后,才走到宋晞面前,俯身,與她平視:“你的暗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