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還喧鬧不止的大殿內(nèi),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中。
無數(shù)道視線,落在了溫月聲,甚至是蕭縉的身上。
按照往常的習(xí)慣,蕭縉身側(cè)坐著的都是溫玉若,今日也不例外。
可在這樣的情況下,越發(fā)顯得這一幕荒誕非常。
昊周太子當(dāng)著蕭縉的面,求娶了溫月聲,而蕭縉身側(cè),坐著的卻是溫月聲的妹妹。
因為這件事情帶來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大,有人甚至好半晌都沒能回過神來。
蕭縉身側(cè)的宮人,更是屏氣凝神,連喘氣都不敢了。
溫玉若亦是愣住,她忍不住抬眸,看向了場中那位姿容出眾,又氣勢卓越的昊周太子。
卻聽得旁邊一聲脆響。
“咔嚓!”溫玉若忙抬眼,竟見得蕭縉將手中的酒盞生生捏碎。
白玉酒盞在他的手中炸裂開來,碎片將他的手扎破,瞬間變得鮮血淋漓。
可蕭縉就好似沒有任何感覺一般,只那雙幽沉似海般的眸,緊盯著郁舜。
片刻后,他沉聲道:“思寧郡主是本王的未婚妻!
“太子是不是認(rèn)錯人了?”
伴隨著蕭縉這一句話,殿內(nèi)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了起來。
郁舜回身,與他對上了視線。
他那雙淺淡看著沒有太多情緒的眼眸,自蕭縉身側(cè)的溫玉若身上劃過。
郁舜復(fù)又轉(zhuǎn)過頭,看了溫月聲一眼。
他忽而道:“孤來大徽的時日雖不久,卻也還未到認(rèn)錯人的地步。”
這話一出,直接讓殿內(nèi)的氣氛僵硬了下來。
郁舜的意思再直白不過,他所求娶的是思寧郡主,而蕭縉身邊坐著的那位,很明顯不是溫月聲。
蕭縉卻要說,溫月聲是他的未婚妻?
這位昊周太子雖然沒有直白地表達些什么,但在場之人也都不是傻子,均是聽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。
蕭縉神色幾乎繃不住。
若非牽涉到了兩國之間的問題,只怕他此刻已經(jīng)毫不猶豫地拔劍了。
他的表現(xiàn),也叫許多人沒有想到。
“這可真是稀罕了。”渭陽王徹底來了精神。
他目光不斷在幾人之間回旋,似笑非笑地道:“本王還以為,四弟是真的完全不在乎思寧呢!
“怎么如今這般上火?”
他這話說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問,只是底下的官員不比渭陽王,輕易不會將心理話說出口。
“不論如何,老四跟思寧郡主的婚約也是明面上的事情,被人這么當(dāng)著面,無所顧忌的求娶自己的未婚妻,只怕是個男人都忍受不了吧。”
渭陽王身側(cè)坐著的,是皇帝的第一子景康王。
景康王身體不好,平常很少出席各大場合,只今日非比尋常,他到底是來了。
只是有趣的是,他都來了,他那位最受父皇器重的大哥恒廣王,卻是完全不見蹤影。
甚至不只是今日,據(jù)說從第一日國宴之后,恒廣王便稱病在家,算起來,已有數(shù)日了。
幾位王爺在一旁低語,而殿上的皇帝,神色也并不好看。
原本定好的和親事項,昊周突然變卦,要的還是思寧……
思寧本身與蕭縉有婚約,無論他們對待這份婚約是個什么樣的態(tài)度,昊周太子這公然求娶,便是將皇家的臉面踩在了地上。
他若不知道還好,但他分明是清楚的。
兩國交鋒中,這種事情本身也是極度危險的信號。
按理來說,即便是真的喜歡思寧,他也不該做出此舉來才是。
尤其,這里還是大徽的地盤。
在京郊幾十里之外,還有幾萬將士駐扎著。
他便不怕大徽撕毀盟約,讓他這個前途無量的昊周太子,再也走不出大徽?
這邊的人,皆各懷心思。
連帶著郁舜身后的那些武將,也都繃得很緊。
這般氛圍之下,唯獨一人尚且還坐得住。
那便是溫月聲。
她就好像是個局外人一般,甚至還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。
郁舜看著,唇邊的笑意越發(fā)大了。
他不再看蕭縉,反而是轉(zhuǎn)向了溫月聲,輕聲道:“郡主的意思呢?”
溫月聲托著下巴看著他。
她實在生了一副好容貌,光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,都能讓在場的人清楚明白,郁舜在這么多人之中挑中了她,并不是全無道理的。
只是她神色看起來太過平淡了。
從她的面上,根本看不出任何的高興或者是苦惱來。
就連聲音也都是淡淡的:“太子想娶的人是我,還是章玉麟?”
忠勇侯正在喝茶呢,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。
他猛地抬頭看向了那邊,所以這昊周太子是看上他家兒子了?
哦,是他家兒子的實力。
郁舜聞言,眼中笑意更甚。
她比他所想的還要聰慧。
那她也應(yīng)該知曉,他所給的,不只是一個太子妃之位,更是未來昊周的后位。
昊周建朝多年以來,從未出現(xiàn)過外族人成為皇后的事。
就連這次若按照之前商議的內(nèi)容,與大徽和親,那么這位被皇帝捧在了手心里的福瑞公主,到了昊周之后,也不過只是個尋常的后妃。
而這個以后會陪伴他登上頂峰的位置,他只給了她。
“砰!”蕭縉驟然起身。
他面沉如水,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。
回想這些時日以來,她從未用過這般態(tài)度跟他說話,哪怕是昨日他找上了門去,她也恍若未覺一般。
此前他只覺得她是又在發(fā)作那些個小脾氣,而到了今日,他才真正感受得到。
她對他,如今是直接了當(dāng)?shù)暮鲆暋?br />
時日過得太久了,她似乎全然忘記了,他們才是名正言順有著婚約的人。
蕭縉正欲上前,卻聽身側(cè)的溫玉若小聲地道:“王爺……”
她小臉蒼白,那雙澄澈動人的眸微微瑟縮,眼底的慌亂和害怕,叫蕭縉的動作頓了一瞬。
就這一瞬,外邊的宮人忽而大聲地道:“晏大人到——”
晏陵今日未著官服,只穿了身淺淡的青色衣袍,方一進入殿中,就好似給這原本壓抑沉寂的殿內(nèi),平添了一抹亮色。
只他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。
殿內(nèi)氣氛如此古怪,他卻好似全然沒有受到影響一般,緩步進了殿內(nèi),至皇帝跟前,與高泉低語了幾句。
高泉神色微變,匆忙回了殿上,將晏陵所帶來的消息告知了皇帝。
皇帝神色難辨,只冷聲道:“和親之事,容后再議。來人,啟程回宮!”
武斗得勝,原本怎么也該慶祝一番。
如今突然要走,倒也是讓許多人始料未及。
但即便如此,也不會有人輕易質(zhì)疑皇帝的決策。
皇帝的鑾駕很快離開了這邊,郁舜那邊似是也收到了什么消息,他面色微沉了下,輕頷首,回身想同溫月聲說些什么,卻發(fā)現(xiàn)她已然起身離開。
郁舜微頓,領(lǐng)著昊周眾將士離開。
這原本還熱熱鬧鬧的高臺,頃刻間少了大半人。
滌竹快步走到了晏陵身側(cè),他抬眼看了下晏陵的表情,發(fā)覺他神色如常。
只淡聲道:“差人將消息傳出去!
滌竹低頭應(yīng)是。
這消息一出,皇帝回宮之后,必定要召集所有的大臣商議。
晏陵自然也在其中。
滌竹跟在了他的身后,心中卻忍不住犯了嘀咕。
能讓皇帝驟然離席的事,必然是大事。
而如今比和親更重要的事,自然也跟昊周有關(guān)。
此番昊周使臣過來,大徽這邊做足了準(zhǔn)備,幾十里開外就有軍隊駐扎。
當(dāng)然了,如非必要的話,是不會動用軍隊的。
召集過來的軍隊也不會擅自離開軍營,所為的,也不過是防范于未然罷了。
只這樣的準(zhǔn)備,大徽有,昊周自然也有。
方才晏陵告知高泉的,就是邊疆傳來消息,昊周大軍整裝齊發(fā),近一十萬軍隊,已抵達邊境。
這邊和親未定,那邊便大軍壓境。
拿不準(zhǔn)昊周是個什么意思,皇帝自然會叫停和親事項。
只是……
叫滌竹好奇的,都不是這些事。
而是這個消息,晏陵早在昨日就已經(jīng)收到了。
但他并未第一時間稟報,反而是在方才昊周太子求娶思寧郡主后,當(dāng)著所有朝臣的面,將消息稟報給了圣上。
倒不是說時機不對,如今昊周太子還在大徽,無論昊周有什么想法,也是不敢輕易妄動的。
就是這個時機……
滌竹小心翼翼地掃了眼自家主子的背影,晏陵素來都是這般模樣,唯有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,能隱隱看出些不同來。
他總覺得晏陵神態(tài)較往常更冷一些。
滌竹低下頭去,不敢再妄自揣測了。
晏陵到太和殿時,殿內(nèi)正好爆發(fā)了激烈的爭吵。
他站在殿門外,腳步微頓。
“……無論如何,思寧郡主都不能作為和親公主嫁到昊周!若此番當(dāng)真應(yīng)了,那將皇上及永安王的顏面置于何處?”
“可昊周太子許下的,是太子妃之位;噬,據(jù)臣所知,昊周多年以來的太子妃亦或者是皇后,皆沒有外族之人,昊周太子許出未來的后位,必然是極為看重這一門親事!
“再者……臣以為,此番變動可行!闭f話的大臣隱去的內(nèi)容,在場之人皆一清一楚,他所想說的,不就是永安王跟思寧郡主婚約多年都沒成。
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來永安王心思不在思寧郡主身上,那這般情況下,解除了婚約,永安王可以迎娶溫玉若,思寧郡主也可以嫁到昊周,豈不是兩全其美?
然皇帝還是沒有回答。
“皇上,晏大人到了!
“傳!
晏陵被宮人領(lǐng)了進來,方一入殿,皇帝便將兩份折子遞給了他。
“這是昊周太子所呈的折子,另有陸定遠的奏折!被实鄣暤溃骸瓣懚ㄟh說,已經(jīng)同昊周交涉過了,對方暫時沒有越境之意,而昊周太子則是提議盡快落定和親事項,也好讓昊周子民安心!
“晏卿,依你所見,昊周此番突然整兵壓境,是因擔(dān)憂太子的安全,還是有其他目的?”
晏陵淡聲道:“昊周絕大部分主將如今都在大徽,軍中無將領(lǐng),貿(mào)然行軍,只會折損昊周將領(lǐng)士氣!
皇帝聞言,不由得微瞇了瞇眼。
那他都知道這些,卻在方才的高臺上,當(dāng)著昊周使臣和所有官員的面,說昊周大軍來犯?
皇帝不由得打量了他幾眼,忽而道:“昊周太子想娶思寧,此事你怎么看?”
“臣方才打斷議事,便為此事!标塘晟裆故,并無半點心虛之意:“此事不可!
殿內(nèi)一靜。
自開始議事后,就佇立在了一旁,面色發(fā)沉的蕭縉,抬眸看向了他。
晏陵面上看不出情緒,他只道:“如今章世子是郡主的護衛(wèi),若郡主出嫁,章世子是跟還是不跟?”
忠勇侯:……
這怎么還有他的事?
但這話他也不好回答,說跟吧,那等于白給昊周送一名猛將,說不跟吧,章玉麟的情況在場之人皆清楚,離開溫月聲,他還能不能上戰(zhàn)場都是個問題。
“未吞并周邊幾個小國前,昊周是一蠻夷之地,體格似章世子般的人,不多,卻也并非沒有!
晏陵神色淡淡,說話時也幾乎沒什么情緒,只道:“郡主若為昊周皇后,有這般人才,是提點,還是不提?”
滿殿沉默。
唯有蕭縉目光沉沉地看著他。
提及今日求娶的事,滿場之人在乎的,都是他跟溫月聲的婚事。
只有晏陵,他眼中似乎就沒有這門婚事。
“皇上,晏大人所言有理,即便不是如此,還有王爺跟郡主的婚約,驟然答應(yīng)下來,于大徽的顏面有損!
皇帝沉吟片刻,并未開口。
“父皇。”蕭縉卻在此時開了口:“思寧是兒臣的未婚妻,昊周太子此舉,是奪兒臣之妻,請恕兒臣不能同意!
滿殿安靜。
莫說皇帝,就連周圍這些個大臣俱是面面相覷,一時摸不清蕭縉的意思。
當(dāng)今皇帝幾個兒子中,唯有蕭縉最是深藏不露,喜怒難辨。
他是中宮之子,是唯一的嫡出,雖未明說,但許多人都已經(jīng)將他當(dāng)成是儲君的有力候選人之一。
他也極少會在圣上面前表露什么情緒,這還是第一次,哪怕隔了這么久,他依然難掩怒色。
可是……
他自來心悅的,不都是溫家一小姐嗎?
這話一出,倒是叫許多人都摸不清他的想法了。
皇帝亦是眼眸深沉地看了他一眼。
然至議事結(jié)束,皇帝都未開口直言,是讓福瑞公主去和親,還是改成思寧。
走出宮殿后。
幾位大臣在前,依舊在討論著今日武斗之事。
蕭縉落后半步,正好同晏陵同行。
他沉聲道:“今日之事,多謝晏大人!
復(fù)又道:“待改日我與思寧郡主成親之時,必邀晏大人過府喝杯喜酒。”
他此前從未在人前提及過跟溫月聲成親的事。
如今這話說得是莫名其妙,連他身后的長隨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。
唯有晏陵神色不變,聲音冷淡地道:“婚宴之上,也會請溫一小姐?”
蕭縉的臉色瞬間變得格外難看。
晏陵已經(jīng)抬步離開。
滌竹跟在晏陵身后,一路出了皇宮,都沒聽見晏陵開口。
他也未多言,只掀開了馬車的簾子,等晏陵入內(nèi)。
卻見晏陵行至門口,微頓了片刻。
他聲音里帶著些涼,冷聲道:“找個宮人,將方才蕭縉的話,傳給溫夫人。”
這種從未聽過的吩咐,叫滌竹愣了半天。
好半晌他才反應(yīng)過來,應(yīng)了聲是。
待晏陵上了馬車后,滌竹才后知后覺地反應(yīng)過來,永安王這親,怕是結(jié)不成了吧?
且自各皇子成年之后,他家主子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后,從未表露過對任何皇子的好惡。
此番,他竟是直呼了永安王的名字?
滌竹人還在這里暈乎乎的呢,抬眼就見晏陵身邊另一個長隨匆匆趕來。
“主子,國寺出事了!
那邊,章玉麟在武斗上受了傷。
傷在膝蓋,行動困難。
皇帝派了兩個御醫(yī)給他治傷,他便暫時留在了獵場行宮內(nèi)。
溫月聲則是打算回國寺之中。
然馬車行到了一半,突然停了下來。
溫月聲抬眸,谷雨便支開了馬車車窗。
天邊還亮著,夕陽余暉落在了馬車之上。
攔住馬車的,是個眼生的男子。
對方穿著普通,見車窗打開后,微頓了下,方才上前道:“小的見過郡主!
不等車內(nèi)的人發(fā)問,他便直接道:“小的是孫府下人。”
“我家夫人讓小的給郡主帶話,說是周家小姐有危險,還請郡主速歸!
這話一出,谷雨神色巨變,忙不迭看向了溫月聲。
溫月聲放下了手中的書,神色冷冽。
原本緩慢行走在了路上的馬車,一路疾馳。
皇家國寺的位置,較京城的一般寺廟都要遠一些,這邊更靠近皇家陵墓,從國寺到陵墓,都有重兵把守。
非特定人員,輕易是不得靠近國寺及陵墓的。
然只要離了國寺,便不再是駐守將士的管轄范圍。
去往國寺的路上,有好幾條岔路,指向不同的位置。
其中有一條,通往的是一個早些年就已經(jīng)廢棄掉了的寨子。
這邊人煙稀少,歷經(jīng)多年,寨子已經(jīng)破敗不堪。
因著當(dāng)初寨子被廢棄的時候,發(fā)生過許多不好的事情,所以住在附近的百姓都道是這邊鬧鬼,尋常便算是白日里,也不愿意往這邊來。
導(dǎo)致通往寨子的路,被許多雜草覆蓋,馬車一路行來都格外的艱難。
在馬車又一次停下來后,溫月聲直接下了馬車。
“郡主。”四下荒無人煙,只有遠遠地能看見那個破落的寨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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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未完,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p; 谷雨心下不安,想要跟溫月聲一并過去。
卻見溫月聲握住了手中的佛珠,冷聲道:“你留在這里!
谷雨心中一跳,剛想拒絕,卻對上了溫月聲那雙冷瞳。
谷雨當(dāng)下是連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,她有心想勸阻溫月聲先去報官,卻不敢同眼下的溫月聲說些什么,只得頓住腳步。
溫月聲手腕上還戴著那串佛珠,只身一人,穿過了這一片荒蕪的草地,往寨子里走去。
夜幕降臨,這個荒廢掉的寨子中,沒有一絲一毫的燈光,只這般看著,便覺得瘆人。
溫月聲獨自一人,猶如夜里的鬼魅一般,走在了這邊。
經(jīng)過一處破敗的廟宇時,她頓住了腳步。
里面?zhèn)鱽砹藥讉男人高昂的調(diào)笑聲,隱約還能夠聽到些許女子的聲音,很小,細微到了幾乎聽不見。
“啪!”破敗的廟宇之中,為首的男人面上橫著幾道可怖的傷疤,他一口喝下了酒壇中的烈酒,將壇子摔碎。
碎裂的酒壇扎破了周曼娘的腳踝。
她額頭磕破了一片,血順著頭發(fā),將她的右眼遮擋了大半。
而在她面前有個男人,正捂著自己被刺傷了的臉頰嚎叫。
“臭娘們,竟然敢刺傷老子!”
“怎么,不想救你姨娘了?”
“嘶,那丑婆娘竟然有著這么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!
“這娘們可烈性得很!”
“得了,別忘了主顧的話。等會哥幾個爽夠了之后,就將她扔到路上去,別叫人給發(fā)現(xiàn)了!
這話說完,幾個男人對視了眼,為首那個滿臉刀疤的男人,直接上前,一把抱住了周曼娘。
周曼娘只覺得渾身冰冷,她咬緊了牙關(guān),死死地握住了袖籠中的短匕首。
這把匕首,是郡主給她的。
周曼娘永遠都會記住,那日風(fēng)冷,她和姨娘,被父親送到了國寺中。
姨娘不斷地在耳邊啜泣,哭訴著她們錯了,讓周遠度不要將他們送到了寺廟中去。
她聽了一路姨娘的抱怨,沒有多說話。
一直到他們在國寺外靜候了許久,再抬眼時,她看見了溫月聲。
那日夕陽也似今日一般,紅得似火。
郡主在聽到了她父親荒唐的請求后,竟沒有直接拒絕。
她只問周曼娘:“你可想留下?”
周曼娘毫不猶疑地點頭。
哪怕這個決定,讓她在此后的幾日里,接連遭到了姨娘的埋怨。
可她也是開心的。
因為她終于能夠掙脫那個家了。
她再也不用寅時就爬起來,在嫡母面前立規(guī)矩,遭受嫡姐的毒打和羞辱。
也不會在深夜里,聽著姨娘的哭泣聲,點著油燈,給嫡姐做她要用的帕子荷包。
在國寺的這幾日里,是她活著的是十幾年里,最為快樂的幾日。
即便姨娘每日里都在哭,哭她日后的前途,哭自己的命苦,哭她以后再也找不到好人家。
可她也不后悔。
她并不想嫁人,她只想一輩子都跟在郡主身邊。
只要能跟這些時日一樣,她就此生無憾了。
可是這些人還是不放過她。
清晨郡主離開后,國寺內(nèi)很安靜。
她便打算去廚房里,給郡主做些吃的。
這幾日齋戒,郡主吃得很少,她擔(dān)心她的身體吃不消。
她在廚房里忙活了許久,午后回房間歇息時,就聽到姨娘房間里的丫鬟哭著說,姨娘人不見了。
她當(dāng)下來不及多想,放下手中的東西就跟丫鬟一起出去找姨娘。
但國寺內(nèi)外都被他們找了個遍,只有個小沙彌說清晨見過姨娘,跟一個丫鬟打扮的人離開了國寺。
周曼娘當(dāng)時覺得不對,可還是出了國寺去找姨娘。
只她到底留了個心眼,將郡主送給她的短匕首帶在了身上,并且囑咐了寺中的僧人,若她兩個時辰內(nèi)還沒有回來,就派人傳信去給郡主。
她也沒想到這些人會這般大膽,她才離開國寺沒多遠,就被人打昏,醒來后,人就已經(jīng)在這里了。
她從這幾個歹人的話里,聽出了他們是收了旁人的銀子,來壞她的清白的,不光如此,那個主顧還要他們將她的腿骨敲碎。
讓她后半輩子,都只能夠躺著過活。
她拼死掙扎,用頭上的簪子刺傷了其中一人,結(jié)果換來的就是一頓毒打。
她此刻頭腦昏沉,眼前被血模糊掉了大半,卻死死地握著那把短匕首。
今日若活不成,她便只有來世報答郡主的恩情。
她便是死,也要拉著這幾個畜生一起陪葬。
周曼娘不會武,她也不打算用手中的短匕首捅死面前的這幾個人,但是她自那天周鈺婕的事情之后,就在自己的衣服內(nèi)側(cè),縫了一個荷包。
荷包里裝著的,是她調(diào)配的劇毒。
那毒只要人的身體沾上,便會立即毒發(fā)身亡。
她要這些畜生,跟她一起死!
在刀疤臉湊近的瞬間,周曼娘握緊了手中的短匕首,只待他過來,她便要劃破衣襟,跟他們同歸于盡。
“等等,這娘們手里有東西!蹦堑栋棠樛nD了一下,抬手便給了她一巴掌。
“啪!”這聲音在這個破敗的廟宇里,格外的刺耳。
也讓那些個男人的笑容,變得更加的肆無忌憚了起來。
周曼娘被他打得頭偏向一方,唇角溢出了血,手中緊握著的匕首,也被對方奪走。
她死死握住,匕首在她的腕間劃出了一道血痕。
“賤人,還想著捅老子呢?等著,老子這就讓你知道……”
刀疤臉怒不可遏,扯住她的頭發(fā)就要往旁邊的柱子上撞去。
然還未來得及做,就聽得一聲巨響。
“砰!”那道破敗的木門,被人從門外踢開。
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里,站著一個女子。
這邊的人先是一靜,隨后反應(yīng)過來,均是抽出了手中的刀。
刀疤臉瞇了瞇眼,仔細看清了那女子的長相之后,大喜過望:“哥幾個今兒有福了,來了個更絕……”
他手中還扯著周曼娘的頭發(fā),周曼娘在劇痛之下,依舊強睜著雙眼,看清楚了來人。
她幾乎是看到了對方臉的瞬間,眼淚便流了出來。
聲音細微地道:“郡主!
她在劇痛之中,只看見溫月聲緩步走近。
她想讓她走,想說危險。
然而在頭部撕裂般的痛楚里,她的意識已然不受控制,墜入了深淵。
夜已深。
谷雨等不到馬車從車道上挪開,又放心不下溫月聲的安危,便獨自一人沖去了正道之上,想要攔住經(jīng)過的人,讓對方去報官,或者是去幫溫月聲的忙。
卻沒料到,她剛到了這邊,就看見晏陵并著身后的幾個官員,策馬而來。
谷雨大喜:“晏大人!”
“晏大人,快救救郡主!”
她又慌又亂,甚至顧不得把事情說清楚。
晏陵也沒有開口問。
他翻身下馬后,徑直往那破敗的寨子中去。
跟在他身后的官員,越看越是心驚。
這里是通往國寺的必經(jīng)之路,然因為荒廢了多年,始終都沒有人管。
今日卻在此處出了事,出事的人,還極大可能是那個今日才幫助大徽贏下了武斗的思寧郡主……
若郡主出了事的話,他們這些官員的人頭,只怕全都保不住了。
寨子里靜悄悄的,恍若一個人都沒有。
甚至只能夠聽到他們幾個人的腳步聲。
在經(jīng)過了一出破敗的廟宇時,晏陵頓住了腳步。
只一瞬,他便毫不猶豫地往那邊走去。
他動作極快,以至于后面的幾個官員都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,他人已經(jīng)到了那邊。
殘破的木門倒在了一邊,這邊沒有任何的遮掩物。
屋外冷淡的月光灑落了進來,照亮了整個室內(nèi)。
然剛行至廟外,晏陵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。
他抬眸。
廟宇之中,亂糟糟的一片。
臟亂的地上,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具尸體。
唯有一人站立。
月光傾灑于她身上,仿若給她衣裙上的金蓮,都鍍上了一層佛光。
而這個于佛光之中站立的人,手持一把長刀,刀刃之上,還在不斷地滴血。
她渾身上下不染塵埃,連帶著握著刀柄的手,都猶如瓷玉一般。
只有那一把不斷滴著血的長刀,在提醒著他,這里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。
溫月聲聞聲回頭,與他對上了視線。
剎那間,他看到了一雙似無盡深淵般的黑眸。
深沉,幽靜,形同死域。
她脖頸后的紅蓮,紅得似火一般,在雪白的脖頸間,好似于這個靜謐的月夜綻放。
連帶著這整個廟宇里,都盛滿了冷香。
不是她常用的檀香,而是一種冷絕的,似日夜浸染出來的冰冷刺骨的香。
她回身靜看了他幾眼,忽而朝他走了過來。
那串他贈予她的白色佛珠依然纏繞在了她的右腕間,卻好似佛珠上的光芒都黯淡了許多。
月光落在了那把刀上,折射出冰冷的光,晃在了他的面上。
他就這么看著她一步步走進。
沒有表情,也沒有后退,只沉默無聲地與她對視。
然她身后無邊的黑暗,像極了她此刻蓬勃的殺性,將要突破一切撕開黑暗沖刷出來了一般。
伴隨著她步步走近,跟隨在了晏陵附近的暗衛(wèi),幾乎是人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刃,離得最近,就在晏陵三步開外的那個暗衛(wèi),甚至已經(jīng)提起了手中的劍。
“噠!
下一刻,卻聽長刀滾落,被她隨意地扔在了地上,發(fā)出了清脆的聲響。
她聲色淡淡,在這靜謐的夜里,帶著幾分尋常難以窺見的冷意:“來得真晚!
所有的人皆怔住了。
那些落后晏陵很遠的官員,終是追了上來,剛一過來,就見得這邊滿地尸體,皆是被嚇了一跳。
“這、這是怎么回事……”
“郡主?您沒事吧?”
“這里怎么死了這么多的人?”
在這些驚愕慌亂的視線里,溫月聲抬眸看向晏陵,輕笑道:“晏大人身邊的人,當(dāng)真是好身手。”
隱匿在了附近的暗衛(wèi)們,聞言皆是心頭一跳。
……他們沒殺人。
這邊的官員一愣,面面相覷,皆是不知該怎么回答。
晏陵望著她那雙冷眸,道:“郡主沒事便好!
“郡主!”谷雨終是追上了他們的腳步,她急得雙目發(fā)紅,剛跑到這邊,顧不得其他,只圍著溫月聲看她有沒有受傷。
“可有綾帕?”溫月聲問。
谷雨微愣,正欲回答,卻見旁邊伸出來一只骨節(jié)修長、白皙如玉的手,手中握著一方綾帕。
晏陵淡聲道:“郡主請用!
溫月聲掃了一眼,接了過來。
她心中燥意太盛,只是綾帕,是擦不干凈的。
此刻谷雨也終于是發(fā)現(xiàn)了里面橫七豎八的尸體,被嚇得驚叫連連。
她的叫聲,倒是讓在場的官員皆是松了口氣。
……總算是多了個正常人。
谷雨驚嚇過后,看見了里面已昏睡過去的周曼娘,倒也顧不得害怕,匆匆進了門,去將周曼娘扶了起來。
周曼娘渾身是傷,被背出去的時候,身體還在不自覺地瑟縮。
同行的官員也終是找到了被綁在了另外一間破房子里的楊氏。
楊氏早早地就昏厥了過去,她本來身子就不好,這會更是氣息微弱。
同周曼娘一起,被送往了國寺內(nèi)休養(yǎng)。
溫月聲卻并沒有一并回到國寺。
夜風(fēng)卷起她的裙袍,似蝶一般飛舞。
她擦拭著手,聲音很冷:“是周遠度之妻,孫氏所買通的人手?”
晏陵抬眸,看向了匆匆趕來的滌竹。
滌竹滿頭大汗,聞言便道:“是!
“孫氏買通的這伙人,原本就是些到處打家劫舍的賊寇,好幾人身上都背負(fù)著人命,本就是亡命之徒,根本不在乎其他,只為了孫氏許諾的那些好處,便在此處埋伏了許久,等著動手!
“除此外,孫氏還與孫府的人串通,通過孫府的人,找到了……”他停頓片刻:“找到了公主府的人,讓公主府的人出面,這才支走了楊姨娘!
那楊姨娘也不傻,知曉如今木已成舟,如果是孫府的人直接出面,她膽子小,自然也不敢離開國寺。
可若是公主府的人,就不一樣了。
楊姨娘知曉如今他們靠著郡主在過活,聽到了公主府有事找,還以為是溫月聲的吩咐,這才出了門。
也是因為看到了公主府的人,國寺外邊的人才沒有多加阻攔。
導(dǎo)致楊姨娘直接被騙出了公主府,而后被綁至這邊,成為了他們對周曼娘動手的誘餌。
溫月聲問:“誰?”
滌竹小聲道:“小的只打聽到了是溫夫人身邊的一個媽媽,姓王!
溫月聲聞言,當(dāng)即轉(zhuǎn)身就走。
滌竹看著她上了馬車,迅速消失在了眼前。
那慌亂的心跳才漸漸恢復(fù)。
他后知后覺地反應(yīng)過來,他不是晏陵身邊的人嗎,怎么變成對溫月聲畢恭畢敬的了?
他撓了撓頭,見得晏陵神色冷峻,冷眼看著那寨子的方向。
“差人將此處燒了,今夜的事,讓順天府尹直接上報天聽!
滌竹心頭一驚,忙低聲應(yīng)是。
那邊,因溫月聲這幾日都住在了國寺里,今日也沒有回來的打算。
溫尋也沒有再差人去請。
然他心中始終不安定,便吩咐了底下的人,明日一早,再去將溫月聲請回府來,此后無論溫月聲愿不愿意回來,每日去請一次。
今時不同往日,那昊周太子點名要溫月聲。
若皇帝猶豫,當(dāng)真將溫月聲嫁去了昊周,此后她便是昊周皇后。
溫尋細想之下,越發(fā)心驚。
晚間與陳氏躺在了一張床上,也是久久無眠。
正思慮著,卻聽到外邊一陣喧嘩。
他當(dāng)下立起身來,怒聲道:“都在吵吵嚷嚷什么?還有沒有規(guī)矩了?”
房門被人推開,他身側(cè)的陳氏也披著衣服坐了起來。
進來的人是蔣嬤嬤,她神色難看地道:“老爺,夫人,郡主回來了!
溫尋皺下眉頭:“現(xiàn)在?”
這都什么時候了,溫月聲怎么會大晚上的回來?
但她能回來,倒也是件好事。
“來便來了,正院里鬧什么?”
蔣嬤嬤道:“郡主……郡主她直接進了正院。”
溫尋嚇了一跳,她跑到他們院子里來做什么?
正想著,就聽底下有人來報:“老爺、夫人,不好了,郡主差人將王媽媽押到了院子里,眼下說是……說是要叫人將王媽媽杖斃!”
溫尋當(dāng)下變了臉色,也顧不得多問了,匆匆起身往外走去。
陳氏這會也徹底清醒了,但她不像是溫尋,反而是先問了蔣嬤嬤:“可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?”
“奴婢不清楚,只聽底下的人說,似是國寺那邊出了事!
陳氏面色變了變。
此刻的正院內(nèi)。
王媽媽衣衫不整,披散著頭發(fā),狀似瘋癲一般,不斷地吼叫著:“郡主,這里是老爺夫人的正院,你怎能這般做?”
“奴婢是夫人的人,便是犯了錯,也當(dāng)由夫人來處置才是!”
溫月聲聞言,徑直扔掉了手中的綾帕。
既是擦不干凈,那便不擦了。
她示意押住王媽媽的人松手,那兩個婆子一放開,王媽媽便理直氣壯地直起了身來。
然沒等到她再開口,她的脖子就被人給扼住了。
王媽媽瞪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。
溫月聲掐著她的脖子,冷聲道:“是嗎?”
“你說是你的夫人來得快,還是我現(xiàn)在擰斷你的脖子更快?”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