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假為期兩個月,陳文港因為擺脫了鄭氏的工作,享受了一個完完整整的假期。
他仍然跟霍念生出雙入對,他們的行蹤不高調(diào),但偶爾也會被人撞見。遇到朋友,霍念生也不避諱,摟著陳文港給雙方介紹。只是并沒有明確說過,算是男朋友還是別的什么。
至于別人打量的目光是什么意味,陳文港都不太放在心上了。
野營那天晚上,他提出來的期限,最后還是霍念生決定的。
一年。
不能說不合適——畢竟大學(xué)畢業(yè),本來就號稱失戀的季節(jié),多少校園情侶到這個節(jié)點,也都該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。不一定是感情遇到什么過不去的坎兒,只是每個人要經(jīng)歷一場身份和生活的轉(zhuǎn)變,開啟一段新的生活。原本在身邊的那個人,未必還能夠同路同行。
有了這個明確期限,陳文港反而說不出是什么微妙的心情。
后悔,不至于很強(qiáng)烈。霍念生總不會是因為他試探了,才突然想起還有分手那么一茬事。
只能說明,他既然答應(yīng)得痛快,本來就沒有什么長久的打算。
陳文港倒是希望,如果早晚都要到來,與其懸而未決,不如一錘定音;裟畲膽B(tài)度還是一如既往,至少在交往期間,他是個無微不至的情人。床上到床下,可以說挑不出毛病。
陳文港有時想想,有朝一日,他居然愿意談這么一段感情,有今天沒明天。不像過去他和鄭玉成黏糊的時候,兩個人都很天真,好像動一下分開的念頭,都是背叛感情的想法。
可能現(xiàn)在心態(tài)不一樣了,知道海誓山盟也就是嘴上說說好聽,干脆懶得去說了。
開學(xué)之后,學(xué)校論壇又經(jīng)歷了一次轟動——
有人實名發(fā)帖,承認(rèn)之前那個帖子,自己是出于嫉妒,講了許多關(guān)于陳文港的不實言論,現(xiàn)已認(rèn)識自身錯誤,明白造謠誹謗是涉嫌違法的,按照律師要求公開道歉,懇請當(dāng)事人原諒。
導(dǎo)致的結(jié)果是再次一石激起千層浪,學(xué)生之間激情議論。
這次輪到牧清在家里避風(fēng)頭,只是中間發(fā)生了什么,他都再三緘口。鄭秉義一連幾天的低氣壓,他把外甥叫去過書房,牧清出來之后就回了房間,接連幾天沒有出來吃飯。
鄭寶秋都沒打聽說具體的情形。
當(dāng)然,事已至此,再說多余的也沒用,還是故技重施,再次刪帖了事。
整個大四,時間總覺得不夠用,轉(zhuǎn)瞬即逝。
每個臨畢業(yè)的學(xué)生都要做選擇,還要互相詢問、互相比較,螞蟻出洞似的交換有用情報。
被人問起的時候,陳文港的回答是出國留學(xué)。
鄭秉義同意了。
之前由于鄭玉成的關(guān)系,本來讓他在家里的處境不尷不尬,現(xiàn)在再加上一個牧清,圖窮匕見,撕破了臉,跟陳文港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,他覺得強(qiáng)行賴在鄭家也沒什么意思。
以后路總是要自己走的,何況從陳文港自己的角度,他
更想到外面去看一看。
不同的學(xué)術(shù)氛圍,不同的生活環(huán)境,不同的風(fēng)土人情,一個新的開篇。
其實夜深人靜,坐在電腦前時,也未嘗沒有想過,是不是多少有一絲絲霍念生的原因。
兩個人結(jié)束一段感情,遠(yuǎn)走高飛算不上什么解決辦法,更像電視劇演濫了的橋段。但是不在一個地方生活,地理上的隔絕,應(yīng)該更容易放下許多牽掛。
陳文港把雅思和托福都考了,其實一般有一項成績就夠了,好在他英文不錯,也擅長考試,不以為難。他很耐心,一樣接一樣按部就班地準(zhǔn)備,報名,選考場,查成績。然后是申請材料,成績單、項目經(jīng)歷、發(fā)表文章、個人陳述……他心如止水把這些分門別類整理好。
教授的推薦信也一一到手,陳文港通過系統(tǒng),向敲定的五六所目標(biāo)學(xué)校投遞了申請。
這些霍念生都是知道的,甚至有幾次叫陳文港出門,陳文港都沒顧得理他。
海外的學(xué)校陸續(xù)有了回信,過半發(fā)來郵件通知,有些還需要參加線上面試。
周末,霍念生從學(xué)校接到陳文港,把人帶回家,這次他們沒回公寓,而是去了半山別墅。
霍念生名下物業(yè)眾多,這里是遠(yuǎn)離市區(qū)的一個小莊園,庭院、噴泉、泳池,一應(yīng)俱全。陳文港換了衣服,坐在泳池邊上,陽光傾瀉,碧波粼粼,他小腿泡在水里,被照得白到刺眼。
霍念生拿了杯冰鎮(zhèn)橙汁過來,手指扣著杯沿,貼在陳文港臉上:
“你現(xiàn)在貴人事忙,請都請不動了,終于舍得出來,面試都參加完了?”
陳文港剜他一眼,把杯子搶過來,多少還是松口氣:“盡人事,聽天命。”
“順利嗎?”
“不確定。反正不成功就去找工作。”
“這么謙虛。”霍念生在他身邊坐下,他湊近陳文港,壓低聲音,有一點磁性的感覺,“你申請的學(xué)校都在歐洲,要走那么遠(yuǎn),以后會想我么?”
陳文港心頭微顫,像被小刷子刮了一下,不知從何而起的一股酸脹情緒涌了起來。
時間一天快似一天,原本仿佛遙遙無期的畢業(yè),眼看就進(jìn)入倒計時階段。
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,陳文港承認(rèn),他有時候其實還抱著希望,霍念生沒準(zhǔn)走到結(jié)束之前會改主意,但并沒有這樣的跡象,希冀太多,一切顯得他像是自作多情。
他笑著反問:“你希望我想你,還是忘了你?”
霍念生側(cè)頭看他兩眼,突然把手臂伸過來。陳文港躲閃未及,被抓了個正著;裟钌阉麚平稽c,直接就著他用過的吸管,喝了一大口橙汁,玻璃杯立時見底,發(fā)出滋滋的動靜。
他的小臂線條流暢,勤于鍛煉,從胸肌到腹肌,再到大腿肌肉,都充滿自律的痕跡。
陳文港撇過臉,腦子里浮現(xiàn)一些畫面,耳根染上一點紅色。
霍念生把那根吸管拿出來,咬在嘴里,仿佛叼了根煙。他說:“你高興就可以!
陳文港笑了
笑,他用手撩了捧水,沒什么意義地往前一揚,飛濺出一串晶瑩的水花。
霍念生突然說:“對了,結(jié)果出來跟我說一聲,要去哪個地方,我看看有沒有認(rèn)識的朋友,到時候找人照顧你一下!
“謝謝!
“謝個什么勁兒!
陳文港望著搖蕩不休的水面,心情慢慢平靜下來。
他用胳膊肘碰了碰霍念生:“畢業(yè)的時候來跟我合個影,可以嗎?”
霍念生事無不應(yīng),親了親他的鬢角:“去。畢業(yè)是大事,我當(dāng)然要去看看。”
*
六月,學(xué)校頒發(fā)畢業(yè)證書。
畢業(yè)典禮當(dāng)天,校園人山人海。儀式在大禮堂舉行,陳文港作為畢業(yè)生代表上臺發(fā)言。
他站在演講臺后面,放眼望去,畢業(yè)學(xué)生加上來訪親友,上萬雙眼睛,黑壓壓地注視著他。怯場倒不至于怯場,發(fā)言稿是和校領(lǐng)導(dǎo)反復(fù)確認(rèn)過的,已經(jīng)熟稔于心,倒背如流。
陳文港扶了一下麥克風(fēng)。
講話結(jié)束,掌聲響起。
下臺前他再次環(huán)視全場,層層疊疊的人群里,其實很難發(fā)覺單獨一兩個人有沒有到場。
走出大禮堂的時候,陳文港在臺階上發(fā)了會兒呆。
禮堂前的廣場上有個階梯型的架子,用于集體合影。許多學(xué)生呼朋喚友,輪流上去擺姿勢,攝影師從相機(jī)后面露出頭,揮著手指揮所有人分布得再均勻一點。臺子上三排學(xué)生嘰里咕嚕地商量半天,最后決定兩只手支在腦袋頂上,整齊地比劃個心形。
已經(jīng)入夏,陽光熾烈,學(xué)士袍又是黑的,下面白襯衫沒一會兒就被汗?jié)窳恕?br />
陳文港兜里的手機(jī)開了靜音,他一時沒有看到消息通知,肩膀忽然被輕輕拍一下,他向后回頭,映入眼簾只有一束花。立刻往另一邊回頭,才看到個西裝革履的男人。
霍念生收回故意伸長的胳膊,把花放到陳文港懷里:“想什么呢?”
陳文港露出溫和的神色:“你剛剛坐在哪個位置?”
“進(jìn)去之后人擠人,人挨人,被安排到邊上去了。”霍念生陪他在校園散步,“你的角度大概看不見。后來我跟別人換了位置,在主席臺靠右一點的地方,倒是可以拍到你!
“人家怎么會同意跟你換?”
“我說上面講話的是我弟弟。”霍念生說,“家里的長輩身體不好,沒法親眼見證你的光輝時刻,拍一點錄像回去給他們看!
陳文港淡淡笑著:“你怎么說謊不打草稿啊!
霍念生大笑,手指伸到嘴前噓了一聲:“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好人,那才是天大的誤會。”
陳文港懷里抱著一大束白玫瑰,香氣馥郁,他低頭打量它們,花瓣上還帶著露水。
霍念生問:“我們?nèi)ツ呐恼??br />
陳文港說:“人工湖吧,我看他們都去那邊!
他們走到湖邊的時候,陳文港才想起來看手機(jī),終于和已經(jīng)用消息轟炸他許久的鄭寶秋
取得聯(lián)系。鄭寶秋匆匆跑來(),一鼻尖的汗。
她剛剛也在禮堂看畢業(yè)典禮?[((),主持人宣布散場,她在里面找不到霍念生,到室外找不到陳文港,發(fā)消息誰也不回復(fù),整個人差點氣得炸毛。
陳文港連聲安撫,費好一番口舌才把她哄好,三個人找路人幫忙合影。
人工湖邊也是畢業(yè)生拍照留念的熱門地段,穿學(xué)士袍的年輕男女一波走了,一波又來。
鄭寶秋倒是對他們的關(guān)系心知肚明。路人把相機(jī)還回來,她檢查一下:“不行不行,你們這張拍得簡直奇怪,背后還有一大票人走過去。以后拿出來看,這叫怎么回事?”
陳文港看了一眼霍念生。
不等反應(yīng)過來,便被她一拽,往霍念生身邊一推:“站好,重來一次!
霍念生笑笑,卻向陳文港伸出兩只手。
他抱住陳文港的肩膀,在他背上拍了拍:“你今天在臺上真亮眼,恭喜!
陳文港笑道:“難得你這么正經(jīng)說話,我反而覺得不太習(xí)慣!
霍念生又一次摟住他的肩膀,鄭寶秋按下快門。
陳文港把所有畢業(yè)照片都洗了出來。
他用一個相冊專門放這些照片,和霍念生的那張合影則被拿出來,加了個相框。
他平時其實不太熱衷自拍或留影,和霍念生同框的機(jī)會更是少而又少。過去幾個月,分別在即,不是沒有動過留個紀(jì)念的念頭,只是有好幾次,話到嘴邊,終究沒有好意思開口。
陳文港找了個紙盒保護(hù)相框,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層。
又是一年暑假,不過準(zhǔn)確地說,跟畢業(yè)生已經(jīng)沒有半毛錢關(guān)系了。
陳文港面對臥室里兩個二十九寸的大箱子,想起的是去年這個時候,考試周結(jié)束當(dāng)天,霍念生的電話就如期而至,仿佛掐著點,專門帶著似的,問他想去哪里玩。
他甩開那些回憶,把兩個箱子收拾滿當(dāng),這是他要帶走的全部家當(dāng)。
就讀的學(xué)校自然早就定了,申請結(jié)果對得起他的努力,只是鄭寶秋堅信他要去的英國是美食荒漠,辣醬、香料、方便面、火鍋底料,一樣不落,連鍋和電飯煲都給塞進(jìn)了箱子里。
陳文港拗不過,最后舉手投降,完全任憑處置。
霍念生還算厚道,倒沒有掐著點立刻提要不要分手的事。他甚至帶陳文港去商場,修剪了一下發(fā)型,又幫他參謀留學(xué)要帶的用品,還去買了衣服和鞋。
陳文港哭笑不得,被他牽著,仿佛真的是哥哥領(lǐng)著弟弟。
他拽拽霍念生的袖子:“不用帶那么多,兩個箱子已經(jīng)不夠了,再買還得加個箱子。”
霍念生停住腳步,拍了拍他:“還是準(zhǔn)備周全一點吧。畢竟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,萬一臨時缺東西,帶夠錢都不一定知道去哪里買。東西托運過去,雇個人搬,不用怕花錢!
陳文港臉上還是笑著,卻突然沒了說話的心情。
霍念生把他的鬢發(fā)掖到耳后:“我給你一個人的聯(lián)系方式,
() 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找他。()”
還在國內(nèi)的時間,陳文港忙得很,隔三差五收到邀請,關(guān)系還不錯的朋友紛紛給他踐行,說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,國內(nèi)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,盡量體驗夠本。
*
離開前的最后一個周末,霍念生帶他去了游艇會俱樂部。
他們在床上耳鬢廝磨,霍念生極盡溫柔,他輕輕吻著陳文港,做足水磨工夫。陳文港眼眶濕漉漉的,他用小動物似的目光看著霍念生,攀著他的脖子;裟钌鷰缀醢阉嗨榈焦茄,兩個人整天都沒出房間,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,今天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盡情放縱。
倦極而眠,再醒過來,陳文港枕著霍念生的胳膊,他一動,霍念生又過來親他。
陳文港說:我很快就要走了。?()_[(()”
霍念生說:“我知道!
到第三天,兩人去海灘轉(zhuǎn)了一圈,日頭毒辣,結(jié)果還是回到室內(nèi),陳文港提議去網(wǎng)球館。
他和霍念生打了一會兒,有來有回,只是為了消遣,也沒有什么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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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半小時,網(wǎng)球館又有群人烏泱泱地涌進(jìn)來,是這里的?,也都是霍念生的朋友。
這幾個人也認(rèn)識陳文港,之前見面介紹過,于是變成幾個場地同時對戰(zhàn)。
霍念生被人拉走了,陳文港對面的對手變成了他不是很熟的熟人。
可那個朋友技術(shù)不行,打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,球風(fēng)也不怎么樣,輸不起,一會兒說拍子不順手,一會兒說球不行,一會兒逆光刺眼。陳文港幾個回合下來,就不想再陪他玩了。
他找了個借口退場,那人反而嘟囔起來:“得,玩不起就算了!
陳文港解釋說累了,去場下休息一會兒。
對方陰陽:“那是,累壞了有人心疼,哪像我們皮糙肉厚?烊バ菹!
放在平時,陳文港估計教養(yǎng),多半不和他一般見識。這天他卻一反常態(tài),甩臉把球拍一撂,淡淡地說:“是我水平太次,沒本事陪少爺陪練,讓地方給有本事的還不滿意?”
那人明顯有點意外,沒料到他會反唇相譏:“別介,這說得好像我怎么著你似的!
陳文港說:“沒有最好。”
說完他轉(zhuǎn)頭就走,霍念生正站在場邊,陳文港被他一拉,一頭撞到他懷里。
他心里帶氣,霍念生卻還沒注意到剛剛的齟齬:“怎么了?”
陳文港說沒事:“不想玩了,我回去了。”
霍念生貼近了問:“誰惹你不高興了?”
陳文港面無表情:“沒人惹我不高興!
霍念生捏了捏他的耳垂:“你這表情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呀!
陳文港突然把他的手拂開,抬高音量:“你為什么管那么多,我的事都要和你匯報嗎?”
這一嗓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,他當(dāng)眾跟霍念生大呼小叫,也算是奇景一件了,而且顯得蠻不講理。陳文港推開霍念生,很
() 快把眾人甩在背后,沒有管其他任何人的臉色。
他一口氣回了房間,霍念生前后腳跟著回來,推門就見他蜷在沙發(fā)上。
霍念生坐到旁邊,扳著他的肩膀轉(zhuǎn)向自己,他問陳文港:“到底怎么了?”
陳文港耙了把頭發(fā),語氣緩和了一點:“沒什么,剛剛那人陰陽怪氣,我有點生氣!
霍念生說:“就為這個?他說了什么,能把你都惹急了,我回頭讓他給你道歉!
陳文港說:“也沒那么嚴(yán)重!庇终f,“對不起,也不該沖你嚷嚷。”
其他憑霍念生再怎么問,他也沒有多說。
之后又遇見的時候,那人情不情愿的,還是過來說了個抱歉。
但是往后兩天,陳文港跟霍念生相處,兩人之間依然一股別別扭扭的感覺。好像哪根線一旦搭錯,怎么都難以糾正回來。最后霍念生把陳文港送回鄭家,在大門口把車停下。
他問:“你是后天的飛機(jī)?”
陳文港點頭:“對!
霍念生給他解開安全帶:“回去吧!
陳文港沉默一會兒,探過身去,貼了貼他的嘴唇。
眨眼到了臨行前一天,陳文港和鄭秉義、林伯、鄭寶秋乃至鄭茂勛告了別。睡前最后檢查護(hù)照和簽證的時候,卻接到霍念生的電話:“你明天的航班是十一點那班么?”
“什么?”
“我送你去機(jī)場。”
陳文港一時反應(yīng)不過來,仿佛慢半拍,才理解他的意思:“別麻煩了,林伯安排了司機(jī)!
“你跟他說一聲不用了!被裟钌殧鄬P,“明天我先去姑父家,幫你搬行李!
陳文港心頭又充滿了那種熟悉的酸脹,他握著手機(jī),沒舍得拒絕,也沒舍得掛斷。
那邊霍念生低低笑一聲,似乎帶了點鼻音:“那就這樣,早點睡吧!
陳文港張了張口,但在發(fā)出聲音以前,電話已經(jīng)掛斷。
他洗完漱,關(guān)了燈,在黑暗里枯坐許久。
陳文港本已做好心理建設(shè),這段曇花一現(xiàn)的感情,他大概需要一段時間,或許幾個月,或許一年半載,或許更久,時間夠長,總能慢慢告別。
偏偏又插進(jìn)這個電話,沒完沒了,一夜無眠。
早上八點,霍念生如約出現(xiàn)在鄭家客廳里。
陳文港提前把三個箱子搬了下來,加上霍念生買的那些東西,行李到底還是多了一件。
他一手拖一個,還需要林伯幫忙拖第三個,霍念生打開后備箱,依次把箱子摞進(jìn)去。
這讓陳文港有點難為情:“帶的東西太多了!
霍念生倒不在意,拍拍他的背:“不礙事。上車!
前往機(jī)場的高速路暢通無阻,一個小時后,車子停在航站樓外,夾在一排出租車中間。
兩人分從兩邊下車,霍念生重新開了后備箱,幫忙把箱子拎出來。
航站樓安檢口,霍念生進(jìn)不去了,他把拉
桿箱交給陳文港(),這下變成兩只手照管三件行李⒚(),陳文港一下有些左支右絀。但他沒什么心思管這些,只是伸出手,最后抱了霍念生一下。
他的手掌貼著寬闊的后背,像是抱著世上最珍貴的東西。
霍念生說:“還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?”
陳文港嘆氣,向他笑了一下:“之前那個問題沒有回答,我其實會想你的!
霍念生聽了,卻又問了一個問題:“如果我現(xiàn)在挽留你,愿意不走嗎?”
陳文港怔住,不明所以地看著他,一時不能辨別玩笑和真話。
但他胸口像有一團(tuán)火苗,騰地躥了起來,心臟砰砰直跳,猶如感覺到危險靠近。
他遲疑許久,期望霍念生再說點什么,好給他更多信息,才能判斷眼前的情況。
霍念生只是望著他,瞳孔里映著兩道微縮的影子。
良久,陳文港只好開口:“愿意,但哪有人最后一刻才挽留的?”
霍念生笑起來:“電視里不都這樣演?”
陳文港也笑了,給他正了正領(lǐng)子:“那來不及啊。大概導(dǎo)演和編劇以為這樣才叫浪漫吧!
他把三個箱子挨個送上傳送帶,再一回頭,霍念生還站在原處,目光通過玻璃往里看。
視線對上,陳文港向他揮了揮手,然后沒再回頭,他一步一步融入人群之中。
陳文港向工作人員租了輛小推車,把行李推在上面,推去辦理托運,費了一番功夫,再離開柜臺時只剩一個雙肩包。兩只手得到解放,心里卻沉甸甸的。
像壓著什么密不透風(fēng)的東西,讓人喘不過氣。
時間還早,陳文港不急著去安檢,只是漫無目的在大廳閑逛,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。
他原本低著頭,那人卻主動扶了他一把,頭頂竟傳來霍念生的聲音:“真的沒哭啊。”
陳文港嚇了一跳,錯愕地看著他:“你怎么進(jìn)來的?”
霍念生一條胳膊攬住他,跟他并排前行:“當(dāng)然是想辦法,總不能硬闖進(jìn)來的。”
陳文港喉頭艱澀,說不出話:“你……”
他忽然停住腳步,霍念生也停下了,他們在人群里面對面。陳文港再忍不住,伸出胳膊,再次緊緊把霍念生摟在懷里。他幾乎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氣,兩只手的指尖顫巍巍地發(fā)抖。
“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!标愇母垩劾镅杆倜缮弦粚屿F氣,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我想來問問你的意思!被裟钌f,“這么舍不得,連句喜歡我都說不出口嗎?”
他沒有再說下去了,因為陳文港只是緊緊箍著他的腰,整個人貼在他身上。
乘客拉著行李,在身邊來來往往,好奇的目光時不時偷偷飄來。
于是他們換了個僻靜的地方,陳文港一路拽著霍念生的胳膊,落后半步,抬頭打量。霍念生漫不經(jīng)心,把他的書包扛在肩頭,只管往前走。有小孩橫空躥出,一下?lián)涞交裟钌壬稀?br />
家長在后面
() 連追帶趕,呵斥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環(huán)境里。
見眼前的大人沒理會自己,熊孩子吐了吐舌頭,炮彈似的,一溜煙逃向另一個方向。
霍念生把陳文港按在墻角:“十八歲出國那會兒,我就是在這個航站樓值機(jī),等著搭國際航班。那時候我倒是什么負(fù)擔(dān)都沒有,反而覺得擺脫了很多麻煩,也不錯!
陳文港紅著眼圈,倒是笑了起來:“我知道,但不知道你走得這么瀟灑!
“算是瀟灑吧。”霍念生說,“但也不是一點記掛都沒有!
他看看身后人群,又轉(zhuǎn)回來:“其實我當(dāng)時在這里,不知怎么,突然就想到你——只是閃過個念頭,但確實有過……想你不知道以后過得怎么樣,再被欺負(fù)了,還能去找誰出頭!
陳文港“啊”了一聲:“怎么會想到這些?”
霍念生撫摸他的臉:“見第一面的時候,我跟你說,你以后會有個不一樣的人生,趕緊長大,才能把握自己的未來。大概因為造化弄人,我的人生也拐了個彎,自然而然就想起來,你會不會覺得那是無聊的大人在吹牛!
他后退半步,微微笑著:“再后來等我回國,你就真的長大了。明明也沒覺得過去幾年,你完全不是以前的小孩了,有自己的主意,連男朋友都交上了……”
陳文港后背靠在墻上,一種酸澀但輕盈的情緒在他心中膨脹。
霍念生說:“還有,一點兒都不記舊情,防我像洪水猛獸一樣。”
陳文港辯駁:“我沒有!庇衷噲D解釋,“那是因為……”
霍念生跟他額頭抵著額頭:“我說我有點喜歡你,我說你可以長期考察,沒有撒過謊吧?是你從一開始就不敢信任我,以最壞的想法揣測我。還不能讓我算計一下了嗎?”
陳文港終于又被逗笑了:“就為了這個,折騰這么一大出啊,霍少爺!
霍念生輕聲問:“我要是不攔一下,是不是真的打算老死不相往來了!
陳文港摟著他的脖子:“是我的錯。我其實不想跟你分手!
霍念生捧著他的臉,低頭尋找他的嘴唇。
這么相擁半晌,兩人慢慢松開了,航班兩小時后起飛,走終歸還是要走的。
陳文港仍有不舍,但是還好,胸口堵的石頭已經(jīng)轟然落地:“那我走了?。”
霍念生兩只手已經(jīng)收回兜里,微笑地望著他,眼里幾分不加掩飾的柔情。
陳文港笑了笑:“有時間我盡量多回來幾趟。當(dāng)然,要是你愿意等的話。”
霍念生依然不甚在意,也沒說再見,送他一路到了到了邊檢——
陳文港排隊,霍念生也夾在隊里,陳文港遞過證件,霍念生也跟著掏出護(hù)照。過境是要有簽證的,陳文港不明所以,扭過頭想看他,工作人員立刻提醒繼續(xù)往前走,不要停留。
他們就這樣被后面的乘客追著,沿著不能回頭的單向路線到了安檢口。
安檢員馬不停蹄,遞個塑料筐過來,陳文港
只好先拆書包拉鏈,掏出充電寶和手機(jī)。
霍念生跟在后頭,也拿了個小筐,把手機(jī)扔了進(jìn)去,就這點東西孤零零上了傳送帶。
直到徹底通過安檢區(qū)域,陳文港撿回書包,又走開一段距離,才跟霍念生找地方站定。
霍念生了然,從兜里掏出登機(jī)牌,在他面前一晃而過——
國際航班,同一架飛機(jī)。
心里難以置信的預(yù)兆突然成真,腦中如有無數(shù)煙花升空。
陳文港腦海中無數(shù)念頭掠過,只是話到嘴邊,一個都表達(dá)不出來。霍念生已經(jīng)重新拿過他的包:“我跟你一起過去,幫你安頓下來。多個搬箱子的苦力,怎么,不至于不樂意吧?”
陳文港反應(yīng)過來,拉住他的袖子:“等等,你就這么登機(jī),行李沒帶嗎?”
霍念生勾著書包背帶:“沒什么可帶的,在那邊有公寓。你申請學(xué)校倒是講究,都跟我讀的大學(xué)在一個地方!
陳文港笑起來,事到如今,這點小心思也沒必要否認(rèn):“還有工作呢?不耽誤嗎?”
霍念生說:“職位都調(diào)過去了,三五年不急著回來!
他還是那個漫不經(jīng)心的態(tài)度,陳文港從袖子拉到了他的手,慢慢握住,變成緊緊牽著。
霍念生笑說:“現(xiàn)在還知道問問,我等著你偷偷打聽,等著你主動來問,結(jié)果全都沒有,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太老實,還是壓根不關(guān)心我!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老話——算了,肯定聽過,叫會哭的孩子有奶吃,你這個磨磨蹭蹭,什么都不敢要的性格,到底什么時候打算改改?”
陳文港嘴角不自覺勾起,只是緊了緊手上的力度。
霍念生低頭看他一眼,忽然在他鬢角親了一下。
陳文港左右看看,想加快腳步,又被拽了回去。霍念生拿出登機(jī)牌,陳文港低頭確認(rèn)了一下號碼,他們肩并肩,向登機(jī)口走去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