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伯拿了套小禮服過來,給陳文港在身上比了半天,換上了,把他帶到鄭秉義面前。
陳文港臂上還別著黑紗,鄭秉義把他叫到跟前,從頭到腳打量一番,林伯自己也在看,還是覺得昂貴的禮服和這服喪的身份不搭: “小孩子么,要不然,就穿學(xué)校制服可以了!
鄭秉義摸了摸陳文港的頭: “到時候你跟在玉成后面!
林伯又牽著陳文港出了門: “你不用緊張,見了人嘴勤一點,多喊叔叔阿姨。”這是陳文港來到鄭家三個月的時候,恰逢年中,第一次遇到家宴。當(dāng)天來了很多人。
陳家人口稀疏,即便逢年過節(jié),父親帶他到大伯一家,兩家人一起吃個飯,僅此而已。
這樣賓客如云高朋滿座的場面,陳文港過去還從沒見過,鄭秉義下樓的時候把他帶在自己身后,然后才是三個子女和外甥,他的肩膀被按著,被帶到眾人的視野里。
林伯帶著他跟男女賓客打招呼。
"鄭叔現(xiàn)在是怎么樣,真收養(yǎng)了?""以后打不打算改姓?"“他沒有別的親人了嗎?”
議論紛紛里,鄭玉成拉著他跟在自己身邊,但很快被熟悉的姑姑和叔叔叫走了。林伯也沒空一直帶著他,大廳有吃有喝,讓他自己隨便活動。
陳文港在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中節(jié)節(jié)敗退,他拘謹(jǐn)?shù)卣驹趬叄裣攵嘤嗟难b飾物。他低著頭,面前高跟鞋和皮鞋來往不停。有人在旁邊嫌他擋路: "讓一讓。"
陳文港又往后退了退,身后突然一軟,他一驚,扭頭看見撞到一個年輕人。對方個子很高,和所有男士一樣身著黑白,灑下的陰影幾乎把陳文港蓋住。他低頭看了陳文港一眼,自帶笑意的桃花眼,里面總有淡淡的譏誚意味。陳文港像被定了身,一時束手無策地看著他,不知道歉。
霍念生扯了扯勒人的領(lǐng)結(jié),鄭秉義劫后余生,是姑母霍美潔邀請他參加。他那個的父親霍鳳來生性不羈,生前跟這個妹妹關(guān)系卻還湊合,霍念生閑著也是閑著便真的過來了。
聽說姑父最近坐的車被人故意撞擊,造成翻車事故,司機(jī)冒死把他拖出來護(hù)送到平安地帶,后來自己卻因為傷勢過重去世。姑父聽說他家里還有個孩子,成了孤兒,就接到家里來了。
和到場每個人的反應(yīng)一樣,霍念生往陳文港手臂上的
黑紗瞥了一眼。
剛剛有人往他手里塞了塊草莓慕斯,陳文港盯著霍念生,視線下意識挪到蛋糕上——到底是小孩
子。這時霍美潔走過來,霍念生臉上沒什么病情,順手把骨瓷的碟子遞給他。
陳文港才反應(yīng)過來,把碟子抱在懷里。
霍念生已經(jīng)去一邊和霍美潔說話了。"姑父身體沒有大礙?"
"這次算是福大命大!被裘罎嵳f, “老天保佑,可真要嚇?biāo)牢伊恕?quot;“那個小不點打算怎么辦,擱家里一直養(yǎng)著?”霍念生又朝身后看了一眼。
“就養(yǎng)著吧,有什么辦法!彼f, "你姑父非要自己教育,也不是養(yǎng)不起,算了。"陳文港從碟子里拿起銀質(zhì)的小叉子,狐疑地盯著霍念生的背影,小心往嘴里送了一口。
軟滑的奶油順著舌尖融化,上層鋪滿酸甜的果醬,蛋糕坯甜而不膩——但突然鄭玉成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鉆過來,拉住陳文港往一邊走,嫌惡地看了眼繼母和她的侄子。
“那是鄭茂勛的表哥,你別去理他!
鄭玉成不喜歡繼母,也不喜歡同父異母的弟弟,陳文港能夠理解。他從小母親過世,這些年來不是沒有人給父親做媒,勸他再娶,說“這樣孩子也有人照顧”,但父親總是拒絕。
父親都覺得不是親生的終究照顧不好,而后媽在別人的嘴里,描述起來猶如妖魔鬼怪。但宴會過半,鄭玉成再次被鄭秉義叫走了。
陳文港又變成一個人待著,他有點困了,還不知這宴會什么時候能結(jié)束。摸摸褲兜,兜里裝著一截硬物,是父親生前給他買的鋼筆。只是兜身太淺,露出一個筆帽腦袋在外面。
他現(xiàn)在四年級,在學(xué)校剛開始用鋼筆練字,但平時做作業(yè)大部分時候還用自動鉛筆。
這鋼筆因為是父親殉職前不久買的,因而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,陳文港走到哪都貼身帶著。他知道參加宴會是不用帶文具的,只是不太想放在文具盒里,分開一晚上也是分開。
旁邊一個胖胖的男孩看到,突然問: “你兜里那是什么?”對方不容辯駁地伸出手: “你給我看看!标愇母勖蛑,其實不大情愿。
首先他不認(rèn)識這個陌生的孩子,何況對方說話的語氣也不招人喜歡。但這畢竟是在鄭家,宴會前林伯叮囑,在這種
重要的場合不應(yīng)該有不妥舉止,給他現(xiàn)在的義父丟臉。
他不想因為小氣顯得不夠禮貌,還是磨磨蹭蹭把鋼筆掏出來,遞給對方。那個又高又胖的孩子看了,只覺得簡陋,沒什么稀罕的: “就這啊!标愇母劬o張地盯著他的手: "能還給我了嗎?"
小胖子把鋼筆攥在手里: "這破筆有什么好的,我去把它扔了。"陳文港急了: "為什么?"
因為小孩子大都是壞的,一個越在意一個就越起勁,胖子完全沒有還給他的意思,陳文港也不會跟人動粗——如果發(fā)小盧晨龍在,盧晨龍會不管不顧先把人揍了再說。他只會跟在人家后面,支支吾吾地試圖跟對方講理。
那個胖男孩一身肥肉,卻靈活地躲來躲去,繼而推開玻璃門,往后院跑去。后院有個紫藤花架,已經(jīng)有一個人站在那,小胖子卻沒看路,一頭撞個正著;裟钌c煙,揚揚眉,把打火機(jī)裝回去: “你干什么!
小胖子喊了聲“跟你沒關(guān)系”,要繞開他跑路,被揪住領(lǐng)子一把拎起來。霍念生這才看清他手里的東西: “你拿的是什么?”
像個肉球似的小胖子用力掙扎,不料霍念生手臂極其有力,牢牢地拎著他不放,小胖子被勒得呼吸不暢,舌頭往外吐著,忽然一揮手,就要把鋼筆往遠(yuǎn)處扔。
霍念生動作敏捷,松手扔下他,另一只手往前一撈。
兩個動作先后在瞬間完成,小胖子噗通摔到花盆里,傻了眼: “你敢摔我!你死了!”
霍念生根本不認(rèn)識這是誰家孩子,他也不在乎,把同時掉到地上的煙彎腰撿起。"皮癢了?”濾嘴臟了,霍念生嘖了一聲,把煙整根扔進(jìn)煙灰缸, “站起來。"
他眼神冷淡,那孩子還在地上撒潑打滾,霍念生漠然看他一眼: "讓你站起來沒聽見?"他抬起一只腳,小胖子嚇了一跳,以為要挨踢,好漢不吃眼前虧,連滾帶爬地跑了。那只腳踩到石桌邊緣,霍念生撣了撣鞋上的花粉,抬頭才發(fā)現(xiàn)跟在后面的還有一個。陳文港一驚,進(jìn)退不得,只好走上前,眼巴巴地看著眼前的人。
此時的霍念生正處于由少年向青年轉(zhuǎn)變的過渡期,說話時嗓音低沉,身形已經(jīng)開始有了成年人的身量,肩寬腰窄,對陳文港這個年齡和身高的孩子來說,是擁有絕對力量的象征。
霍念生想起來看看手里東西。
就是支平價鋼筆而已。
陳文港不敢造次,霍念生垂下視線,這次更仔細(xì)打量他一陣——小號白襯衫,海軍藍(lán)背帶褲,胸口和褲袋邊緣繡著學(xué)校標(biāo)志,小腿襪箍到膝蓋,這是鄭玉成他們那個小學(xué)的制服。
如果不是鄭秉義把他帶回來,一個司機(jī)的兒子,這輩子都沒機(jī)會就讀這種貴族學(xué)校;裟钌蝗幌,他在這個家庭里以后不知道會過成什么樣。
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,把鋼筆塞進(jìn)胸口的口袋,招了招手: “你過來!标愇母巯胱哂植桓易撸嵱癯刹辉谏磉,沒有撐腰的小伙伴,他只好乖乖近前。霍念生卻絕口不提剛剛沒收的戰(zhàn)利品: "你在新學(xué)校還習(xí)慣嗎?"
陳文港謹(jǐn)慎地點點頭,盯著他的胸口目不轉(zhuǎn)睛。
霍念生似笑非笑: “在這個新家呢?”
陳文港想了想,欲言又止。
霍念生說: “你可以偷偷說實話,我又不是鄭家人,又不會跟誰去告狀!标愇母塾行鋈,但還是看著鋼筆不說話。
霍念生蹲在他面前給了兩個選項: “是以前的家里好,還是住在這里好?”陳文港小聲地說: “我自己家里好!
霍念生戳破他的希望: "那回不去了,怎么辦?"陳文港瞪大眼睛,震驚地看他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,眼中蒙起一層漾漾的霧。
霍念生微微一頓,看看他胳膊上的黑紗,終于良心發(fā)現(xiàn),把手放在他頭頂壓了一下: “別想了,誰都只能往前看。你后面的人生會變得很不一樣,不高興就趕緊長大吧。"
陳文港似懂非懂,一個九歲的孩子吃力地消化這番話;裟钌f: “長大了至少能自由一點。”
紫藤花架下有個吊籃秋千,他懶散地往里一坐,吊籃隨之往下一墜。陳文港膽戰(zhàn)心驚地站在旁邊——好在還沒塌下來。他不知如何開口,用很小的聲音說: “那個鋼筆是我的!
霍念生裝沒聽見,拍拍旁邊的位置: “你站得不累?坐嗎?”陳文港只好坐上去,感覺對方腳猛地一蹬,吊籃搖晃起來。
陳文港兩只腳吊在半空,連地面都夠不著,他還沒看出霍念生是故意的,只顧緊緊抓著座位邊緣,覺得自己隨時要被甩出去。過了半晌,終于鼓起勇氣
再次開口: “你能還給我嗎?”
吊籃終于停下。
霍念生拿出筆: "這個?這是我剛剛從別人手里拿的。"陳文港解釋: "那是他把我的東西搶走了……"
霍念生刁難: “你怎么證明是你的?上面刻你名字了?”陳文港已經(jīng)腸子都悔青了,他想不到帶一支筆下來也要經(jīng)歷這么多波折。
他臉上寫著低落兩個大字,霍念生不耐煩他又要哭,還是把鋼筆塞回原主人手里: “行了,拿去吧,這次讓你長個記性,以后喜歡的東西自己看好,別給不認(rèn)識的人隨便看。"
陳文港如獲至寶地點點頭;裟钌有σ宦,起身回了客廳。又過了個把小時,宴會結(jié)束,賓客告別,陳文港回到大廳的時候沒再看到霍念生。
鄭秉義重新把他叫到身邊,跟一些人告別,然后鄭玉成拽著陳文港回去二樓臥室。
陳文港有些心虛,鄭玉成讓他別理繼母那邊的親戚,他還是依靠霍念生拿回了自己的東西,這無疑是一種背叛。于是這一晚被他牢牢瞞著,守口如瓶,甚至試圖假裝什么都沒發(fā)生。
學(xué)校組織練書法,過了半學(xué)期,林伯給鄭玉成買了高級鋼筆,陳文港也有份。
大
在鄭家的日子過得且快且慢。
在陳文港記憶里,第一次見到霍念生還是四年級,下次再見到他的時候已經(jīng)六年級了。
在此之前,他有過一次和鄭玉成離家出走、被家里人以為兩人遭遇綁架、大張旗鼓找了半天的經(jīng)歷,那次,鄭玉成被鄭秉義罰關(guān)禁閉一整夜,陳文港在外面跟著罰站了一夜。
所以這次他瞞著所有人,連鄭玉成也沒告訴,自己試圖回家。只要不拐帶鄭家少爺,消失一個下午,應(yīng)該沒人會注意到他。
陳文港見到霍念生是在他一個人前往江潮街的路上,鄭宅所在的別墅區(qū)遠(yuǎn)離鬧市,出入以車代步,他要坐公共交通,得先靠兩條腿走到山腳下,才有個距離最近的公交站牌。
站在牌子底下苦等的時候,霍念生已經(jīng)把車開過去,又慢慢退回來: “你不是鄭家那個嗎?”他摘下墨鏡,胳膊搭在車窗上, “你在這干什么?”
陳文港背著書包,露出和兩年前一模一樣的謹(jǐn)慎表情,唯一的區(qū)別只是長高了一點;裟钌X得這個孩子
很有意思: "不記得我了。"陳文港斟酌回答: “我記得,你是鄭寶秋的表哥!
霍念生不以為意地笑笑,重復(fù)問了一遍: “你自己在這個地方干什么?”
陳文港猶豫地回頭看了眼公交站牌,再向路的盡頭望去,安靜一片,沒有任何塵土飛揚;裟钌呀(jīng)懂了,他輕笑出聲: “你在這種地方等公交車?”
這話陳文港不知道怎么回答,他察覺到對方語氣里嘲笑的意味,不知所措;裟钌鷧s只說: “行了,上車吧!
陳文港搖頭: “我有公交卡,不用麻煩你了!被裟钌裘迹 “你在這里再等兩個小時,都指不定能來一趟!
這個路段公交車次稀少,雖然沒他說的那么夸張,正常也要一個小時才來一趟。陳文港的確已經(jīng)等了很久,他甚至開始懷疑今天會不會取消了公交車,于是慢慢吞吞走過去。
伸手剛摸到車門,霍念生又指使: “坐到后座去!
陳文港聽話地拉開后排車門。
車廂里是高級皮革和香薰混合的味道,他把書包摘下來,放在一邊,并著兩條腿,坐得規(guī)規(guī)矩矩,并小心翼翼觀察駕駛座,隱約從記憶里調(diào)出上次見面時的印象。
霍念生是真正意義上的成年人了,他出行,可以自己想怎么開車就怎么開車。而陳文港現(xiàn)在連坐副駕駛的資格都還沒獲得——他還沒滿十二周歲,再過一年才能安全地坐在前排。
霍念生顯然也在想這一點,不懷好意地問: “要不要去給你買個兒童座椅?”陳文港有點不滿,用力瞪他后腦勺: “我才不用兒童座椅!被裟钌K于笑得開懷了一點: “你到底要去哪?”在陳文港的指引下,锃亮的汽車一路穿進(jìn)老城區(qū)。
霍念生找了個位置停車,陳文港推開車門跟他道謝、告別,然后熟門熟路往巷子里鉆。不料霍念生撂著車鑰匙,也下了車,一路跟在他身后。
遠(yuǎn)遠(yuǎn)看到斑駁的磚墻和屋檐,是一棟很老的房子,里面住了人家,有嘩啦的水聲和搓衣服的動靜。倏忽院門打開,一個穿睡衣女人弓著身子,把一盆帶著泡沫的水潑到路面上。
門重新關(guān)了。
陳文港背著書包,躲在拐角后面探著頭看;裟钌皖^看他的發(fā)頂: "你家?"
陳文港嚇了一跳,仰臉才發(fā)現(xiàn)他
在: “嗯!
他心情低落,霍念生卻還追問: “租了?還是賣了?”陳文港不吭聲。
霍念生自顧自地猜: "租出去了吧,里面住的是誰?"
"不知道。""那誰放的租?"
“我大伯跟我說過了。”陳文港表情掩不住失落;裟钌鷽]有笑意地扯了扯嘴角,卻也一時沒說什么。
身后有純音樂飄過,是從冰淇淋車的大喇叭里播放的,這種冰淇淋車是前兩年時興的,走街串巷,孩子們只要聽到這個動靜,不管在家里還是剛放學(xué),就知道該沖過去了。
十分鐘后,陳文港坐在街邊臺階上,霍念生把冰淇淋遞給他一個巧克力的。陳文港舔了一口,濃郁的甜味在嘴里化開;裟钌艈枺 "你好好的回來干什么?"陳文港小聲說: “我想看看誰在這里住!
這個蹩腳的借口,霍念生只是可有可無地聽一耳朵。天熱,冰淇淋很快就融化了,但霍念生吃得更快,三下五除二連著蛋筒一起解決,愜意地伸長兩條腿。
陳文港還在追著冰淇淋往下流的地方一點點舔舐,把火炬吃成了蒙古包。“租出去就租出去吧,老沒人住,這種房子很快也會變成空屋、廢屋!彪m然大伯也是這樣說的,但連霍念生也這樣說,陳文港心情好了一點。
霍念生又問: “你今天不用上學(xué)?”
陳文港點頭: “月考完放一天假!
吃了冰淇淋,他也跟霍念生講了更多學(xué)校里的事。
上次和鄭玉成離家出走,就是因為討厭的勢利眼英語老師,這次還是因為他——英文課上,老師布置作業(yè)讓每人做一篇演講,陳文港老老實實地準(zhǔn)備了一段自我介紹。他的外語水平就這么高了,其他同學(xué)有的人講的是去歐洲五國旅行的經(jīng)歷,有人講的是莎士比亞的生平。
陳文港被老師特別叫起來,問他知不知道莎士比亞是什么人。
霍念生聽完,露出滿臉嘲笑: "所以呢,知道莎士比亞有什么了不起?"
陳文港低著頭,當(dāng)時他也這樣低著頭,全班一陣哄笑,令人恨不得有條地縫鉆進(jìn)去;裟钌鷽]有安慰他,只是問: “還要一個冰淇淋嗎?”
陳文港搖搖頭,他原本以為只搭個單程順風(fēng)
車,誰料霍念生又把他送回到山腳下。臨走前霍念生說: “你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,只會受欺負(fù)!标愇母劭粗,不明白。
霍念生笑了笑,看熱鬧不嫌事大,丟給他幾句話,之后揚長而去。從公交站牌往鄭宅的路仍然是步行回去的。
陳文港被保安放進(jìn)大門——鄭玉成去參加高爾夫興趣班了,鄭秉義照例在公司醉心工作,霍美潔可能是去做美容,林伯也不在家里,沒人知道他悄悄離開過一下午。
周末,他把英文課上被嘲笑的插曲告訴了鄭秉義。
原本在陳文港心里,這是件羞恥的事,課堂上連鄭玉成都沒站出來幫他說話。既然霍念生建議他告訴義父試試,陳文港姑且相信這么做是可以的。過了兩周的樣子,班里的英文老師換了,改成一個金發(fā)碧眼的外教來上課。但那個時候陳文港沒想到,僅僅幾個月之后,會聽到鄭寶秋這個表哥的丑聞。
小門小戶的孩子,成長經(jīng)歷跟狗仔基本絕緣,唯一一次上報紙還是父親出事那時候。其實他對于什么是丑聞都還沒有清晰的概念,只知道霍念生干了什么很不好的事。
家里不會訂那種專門刊登花邊緋聞的報紙,但學(xué)校門口報刊亭里總是琳瑯滿目。何況同學(xué)之間也會把報刊和八卦帶到教室里來,陳文港從雜七雜八的消息源中抽絲剝繭,拼湊原委。
他們說霍念生猥I(xiàn)褻了一個女學(xué)生。
陳文港跪在書桌前的椅子上,翻著字典-->>
本章未完,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查“猥|褻”的意思。
那個女孩子據(jù)說是霍念生某個堂兄弟的同校同學(xué),關(guān)系聽起來有點繞,是在霍家做客留宿的時候出的事。陳文港覺得吃驚,他回想霍念生跟他講話的腔調(diào)和表情。雖然對方時不時流露出一點嘲笑和作弄他的意思,然而從個人情感上,他還是不愿相信對方會做出下|流行為。
霍念生似乎不像那些謾罵和攻訐里形容得那么壞。
但陳文港的個人想法無關(guān)緊要,也無人在意,這樁丑聞紛紛揚揚鬧得全城皆知。霍美潔在家里打電話: “哎呀,我覺得不一定是這么回事,說不定他們是在交往……”
她不知在和誰叨叨,碰巧被走進(jìn)客廳的鄭秉義聽見: “言多必失,跟你說了不要跟別人到處講這些,正在風(fēng)頭上,讓別人知道‘鄭太太也怎么怎么樣’,牽連進(jìn)去你就高興了?"
霍美潔悻悻掛了電話。
>陳文港的生活依然是上學(xué),放學(xué),和家里其他幾個孩子一起在家教眼皮子底下完成功課。除了學(xué)業(yè),還要上禮儀課,朗誦課,鋼琴課,小提琴課,乃至形態(tài)形體……
鋼琴課間隙,陳文港坐在琴凳上,鄭玉成靠在他旁邊,手指搭在黑白鍵上: “看吧,跟你說什么來著,霍美潔能有什么好親戚,鄭茂勛的表哥就不是什么好鳥,原形畢露了吧。"
陳文港欲言又止,猶豫片刻,只問: “你了解他………你和他也不是很熟吧?”
鄭玉成滿不在乎:“知道他人品爛就要離遠(yuǎn)一點,難道我們和每個壞人都要很熟才行?”陳文港點點頭沒說話,他對此仍舊持懷疑態(tài)度,但不想就這個問題跟鄭玉成爭執(zhí)。只是再到山腳站牌等公交的時候,陳文港總?cè)滩蛔∷南聫埻,想霍念生會不會再次出現(xiàn)。對方是請他吃過冰淇淋的交情,他想鼓起勇氣直接問問當(dāng)事人,那些是不是真的。如果霍念生說不是,陳文港想優(yōu)先相信他自己說的。
但之后很久,他都沒再見過霍念生。
據(jù)說霍念生出國了,總之結(jié)果就是銷聲匿跡,他不再在本城拋頭露面。
陳文港不知道女孩子那邊是什么樣的處理結(jié)果,那畢竟是霍家的家事,而霍家不可能放任消息肆意發(fā)酵,刻意地漸漸把熱度壓了下去。
滿城風(fēng)雨的動靜再大,只要時間夠久,一切會慢慢被淡忘在腦后。每天、每周、每個月都有新鮮事發(fā)生,眼球要不斷追逐新的刺激。
這件丑聞不再是新鮮事了,但每當(dāng)提起霍念生這個名字,還是會想起有個污點在那里。大
不過霍念生倒不是再也不回來了。
他名義上是去留學(xué),偶爾還會在寒暑假回國,陳文港在個別場合見過他幾次,但都是匆匆一瞥,礙于鄭玉成的感受,不曾好好打過招呼,何況對方給人的感覺,越來越遙遠(yuǎn)而陌生。
這幾年來,霍念生大部分時候待在國外,據(jù)說他在華人富二代圈子里很有名。不是積極正面的那種名聲。
知情人講起,總是一副暖昧語氣,摻雜著艷羨或鄙夷的表情,描述霍公子過著何等花天酒地的生活,去夜店酒吧必開黑桃A,跑車一輛接一輛地?fù)Q,尋歡作樂,手頭好像從不差錢。
因為行事高調(diào),有時照片還會傳到國內(nèi)來,被小報刊出,配以聳人聽聞的標(biāo)題,說看來這位不僅不知悔改,反而變本加厲,也怪霍
家還在供應(yīng)無度,難怪一輩又一輩都是浪蕩子。
陳文港聽這些話一直聽到十五歲。
同學(xué)里也有這個類型的敗家子——毛都沒長齊就熟門熟路往夜總會跑,知道怎么點小姐,互相之間炫耀攀比,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臉,生活不檢點到令人生厭。
因此在鄭茂勛和鄭寶秋的生日宴會上看到霍念生時,他下意識避開眼神。
正值暑假期間,霍美潔把回來探親的侄子也叫來參加,其余到場的俱是世交和親戚家的孩子,比起同齡人聚會,更像一個小型的交際場所,大家穿著正裝禮服按小圈子扎堆。
霍念生身邊圍著三五個狐朋狗友,他相貌越發(fā)成熟,比年少時更加鮮眉亮眼,眉骨突出,眼窩深邃,以至于桃花眼看人的時候,顯出一種格外的風(fēng)流多情。
如果不知就里,這是一副能夠吸引無數(shù)飛蛾舍身撲火的皮囊。
而陳文港是長大了,四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小孩子步入青春期。說來也巧,他第一次見到霍念生,對方只比他現(xiàn)在稍大一點。那時候陳文港仰望著霍念生,覺得對方可以遮天蔽日。
如今他自己也長高了,長大了,不會再被同齡人欺負(fù)束手無策,跟在后面敢怒不敢言。鄭玉成附耳低語:“你小心,別跟他靠太近,都不知道帶回來什么臟病。”陳文港“嗯”了一聲,說好。
鄭玉成猶不放心,叮囑: "你還記不記得姓霍的以前的瓜?挺惡心的……"陳文港推他: “這么多人呢,你在這講也不怕別人聽見,謹(jǐn)言慎行不記得啦?”他們兩個說說笑笑,偏巧霍念生也看過來,沖這邊舉了舉杯。鄭玉成冷哼一聲,拉著陳文港走開了。
生日宴會進(jìn)行到切蛋糕環(huán)節(jié),有惡趣味的同齡人開始奶油大戰(zhàn)。而陳文港從來不懂這有什么好玩的,端著碟子,趁人不備悄悄溜到花房,誰知一推門,跟霍念生冤家路窄撞到一起。
碟子里的蛋糕顫巍巍地倒了下去,奶油沾到對方禮服上,他心里一驚,連忙道歉;裟钌箾]在意,自己掏手帕擦了擦: “好久不見,你都長這么大了!标愇母鄱Y貌點頭,回避跟他敘舊: “這個外套……要不我?guī)湍闼拖窗伞!?br />
霍念生似笑非笑: “又不記得我了?”
陳文港搖頭: "不會。"
他又補(bǔ)充: “我記得小時候你幫過我的忙,那
時候還沒謝謝你!
記得當(dāng)然是記得,只是熟悉也談不上。不知不覺,他在鄭家已經(jīng)住了七年,這七年令陳文港改變良多,認(rèn)識的朋友也多了很多。跟眼前這人打過的交道,統(tǒng)共那么兩三次而已。
一方面,對方曾經(jīng)幫他討回鋼筆,請他吃過冰淇淋,的確值得感謝。另一方面,也懂了很多之前不懂的事,比如見過很多人,擅長拿小恩小惠收買人心,背后其實都有所圖謀。
防人之心不可無。陳文港對霍念生懷著基本的警惕;裟钌溃 “你們剛剛在說什么,笑得那么開心?”
陳文港眼睛往地上看: "沒什么。我們的話題太無聊了,你肯定不感興趣。"霍念生突然邁腿,陳文港下意識后退半步。
這完全是本能防御的動作,霍念生輕哂,微微靠近了一些,上下打量。他的目光像臺X光機(jī),含著某種鋒利的透視意味,像能把人照得無所遁形。
陳文港在他目光下,不自在地偏了偏頭。
霍念生淡淡笑了一下: “到底小孩子長得快,你的變化真大!彼浇怯致冻隽四欠N玩世不恭的嘲弄的笑意,總讓人覺得話里有話。
而且他似乎對誰都這個樣子,嘲弄意味著看不起任何人,也拒絕任何人走到他心里去。陳文港如芒在背,他幾乎想象不出自己小時候怎么有勇氣和臉皮去搭霍念生的順風(fēng)車。
剛剛離得遠(yuǎn)還沒感覺,直到站在一起,發(fā)現(xiàn)霍念生還是高大的。他比還在發(fā)育期的陳文港高出一頭還多,陳文港仍需仰臉看他,這時那種遮天蔽日的感覺隱約又回來了。
如今眼前的人身上充滿成熟男人的力量感和壓迫感,依然像座不可逾越的高山。無形的壓力令陳文港再次微不可察地退了半步。他的一舉一動都收在霍念生眼底。
霍念生剛說的倒是真心話——陳文港的確變化很大。人肯定是要成長的,不可避免。他現(xiàn)在變得知道進(jìn)退,懂得如何待人接物,學(xué)會隱藏心思和想法,懂得要不得罪人地粉飾太平。
看來這些年他在鄭家學(xué)會了很多東西,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。但比較起來,還是小時候那樣好玩一點。
霍念生噗嗤一聲: "長進(jìn)不少,現(xiàn)在會說話了。但跟我打太極,這就免了吧。"陳文港訕訕,一切心思在他面前仿佛無所遁形。
霍念生自顧自把手帕
疊起來: “何況我不喜歡被人糊弄。你可以直接說,不喜歡我這樣的流氓、敗類、人渣,想讓我離你遠(yuǎn)一點,誠實話我聽起來還順耳一點。"
陳文港下意識地想搖頭。
但霍念生沒給他留機(jī)會。
忘了這段對話是怎么結(jié)束的,陳文港只記得他把手帕裝起來,轉(zhuǎn)身就走的背影。
蛋糕已經(jīng)無心再吃,只有霍念生臨走前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還陰魂不散釘在身上。陳文港臉上后背都有一種熱辣辣的感覺,對方?jīng)]說什么過分的話,他卻覺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。
但他還太年輕,分析不出問題根源,而且也沒有機(jī)會彌補(bǔ)。夏天過去霍念生就出國了,之后幾年都沒再回來。
大
這年的見面只是個小插曲,除此之外,陳文港的生活按部就班地繼續(xù)往前。
他再次躥高了一截,同樣經(jīng)歷了從少年到青年的過渡階段。青春期一到,不管快樂還是煩惱都接踵而至,這是一個極速伸展枝丫的年紀(jì),陳文港很少有工夫再想到霍念生。
畢竟時間也久遠(yuǎn)了,回頭看去,童年時的那點溫度,都成了遙遠(yuǎn)而模糊的回憶。
陳文港和鄭玉成關(guān)系越發(fā)親密,他們一起高中畢業(yè),一起進(jìn)入大學(xué)。
鄭玉成在十八歲生日宴會之后向他喜歡的人表白。
懵懂的感情一夜之間落地開花,順理成章地確定關(guān)系。
陳文港接受了他,但他們都知道,這段感情不可能得到允許,只能遮遮掩掩,躲躲藏藏。
地下戀情持續(xù)了兩年,其實紙包不住火,秘密不可能永遠(yuǎn)是秘密。
鄭寶秋是最早察覺端倪的,后來親近的朋友也免不了有所察覺。好在大家都有分寸,只要不是想撕破臉,總不至于有人明面上挑事,比如跑到鄭秉義面前告發(fā)他們。
但陳文港始終知道,并不是每個人都會祝福他和鄭玉成。
他想起小時候剛轉(zhuǎn)學(xué)那陣子,乍進(jìn)入新的環(huán)境,幾乎無法融入群體——這里的同學(xué)大多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小姐,跟他天生就是截然不同的人。有些同學(xué)嘲笑陳文港土氣的發(fā)型,嘲笑他廉價的鉛筆橡皮,嘲笑他可憐的英語水平,嘲笑他沒出過國,不會任何樂器….
鄭秉義是家里的男主人,不會注意那么多細(xì)節(jié),林伯要操心的事多,過
段時間才發(fā)現(xiàn)不妥。照顧不善的保姆被罰了一個月工資,陳文港衣帽間里全部換成材質(zhì)高級的衣服,他在學(xué)校用著和鄭玉成一模一樣的文具,回家在家庭教師的監(jiān)督下苦練英文讀寫和口語。
但原來嘲笑他的同學(xué)依然會找到新的刁鉆的理由笑話他。
為了維護(hù)他,鄭玉成有時跟別人理論,但不會像盧晨龍一樣粗魯?shù)貏邮帧?br />
而這些微妙的矛盾也不像搶回塊橡皮一樣簡單,陳文港從那時就意識到,也接納這個事實:有人永遠(yuǎn)不會真正接納他,跟他的穿著打扮和言談舉止能不能配得上鄭玉成無關(guān)。
好在不是所有學(xué)生都眼高于頂,他也交到一些家教好有涵養(yǎng)的知心朋友。
但同齡人的圈子里,不管抱有善意還是惡意,其實都一致地不看好他們。
鄭玉成有個愛玩的朋友包了酒吧,請一堆人參加派對,陳文港便跟鄭玉成一起去了。其實這個朋友就是不待見他的那一類,剛到不久就把鄭玉成拉走,要上那個透明的舞臺跳舞。
鄭玉成礙于人情難以拒絕,只是拽了一把陳文港: “你一起來吧。”
陳文港看了看群魔亂舞男男女女面貼著面的舞池: “我不太會,我還是在卡座等你!彼粗嵱癯筛笥岩宦废碌轿璩亍
酒吧灌滿噪音,陳文港換了個位于角落勉強(qiáng)安靜的地方,一邊啜雞尾酒一邊回消息。旁邊有人落座。陳文港抬頭,映入眼簾的面孔有著說不出的熟悉——
深邃的五官在旋轉(zhuǎn)球的光芒下變幻著具體的形狀,鐳射光線交織成迷幻的背景。他愣了片刻,霍念生這個名字才從記憶里滑到嘴邊。
但還是沒叫出來,霍念生已經(jīng)變得很陌生。直到對方懶散地開口,那把帶著戲謔的聲音才多少拉回一些距離,顯得沒有那么生分: “你怎么沒跟鄭玉成一起去跳舞?”
陳文港搖頭,依然用同一個借口: “我不會跳!
霍念生眉梢挑起,下巴指指臺上: “有什么難的?看看別人怎么跳的,無非就是踩踩音樂的點,扭腰扭胯,光線那么暗,人又那么多,關(guān)鍵在于放得開,連這也不會?"
陳文港不知如何回答。
霍念生噗嗤一笑,像是懂了: “哦~你這種斯文的學(xué)生,放不開。”
陳文港終于客套地喊了聲“霍少爺”,跟他寒暄:
“你什么時候回的國?”
霍念生端杯,淡淡地說: “有兩年了吧。你之前不知道嗎?”
兩年,那就是已經(jīng)回國定居了。陳文港對此一無所知,不免有些尷尬: “我還沒聽說!
“沒關(guān)系,我沒在本市住!被裟钌[著眼, “我記得我出國的時候你還挺小的,一轉(zhuǎn)眼都上大學(xué)了。離開這么多年,全都是物是人非的感覺。聽說你還跟鄭玉成談上戀愛了?"
“是嗎?”陳文港不想正面承認(rèn),于是反問, "有人這么說我們?"“你不否認(rèn),那就真的了啊!被裟钌有Γ "進(jìn)行到哪一步了?"
"什么哪一步?"
"你們學(xué)生談戀愛都是什么流程……牽手,接吻,找個花前月下的時候訂酒店上床?"“這個是我們的隱私吧!标愇母鄹杏X受到冒犯,把嘴角崩成平直的線,瞪了他一眼。
"別不高興,不說了,你繼續(xù)坐!被裟钌鷶[擺手?jǐn)r住他, "我知道,口頭性騷擾也是性騷擾,我這個人就是嘴上沒遮沒攔,你大人不記小人過,別跟我一般計較。"
“我們沒想過公開。”陳文港委婉地說, "所以也不想搞得大張旗鼓。"
“那很好,我沒有閑心泄你們的密。我只是建議一下,你為自己提早做點打算!被裟钌鷧s說,"畢竟以你的身份和性別,想嫁進(jìn)鄭家是不太可能了,所以你最想要的是什么,是要個好前程,還是只要愛情,哪怕誠實地說,就是想撈一筆——這種事越早想清楚對你越好。"
陳文港本已不想理會,聽到后面半句,反唇相譏: “還有想要愛情的選項嗎?”霍念生笑了笑: “只要你能接受將來跟別人分享一個男人!标愇母埘酒鹈,閉上嘴,既然這樣話題也沒有繼續(xù)的必要了。但他又有種怪異的感覺,仿佛霍念生整晚上一直在故意開罪他。
只是陳文港不理解,他和對方十年來面都沒見過幾次,利害關(guān)系更談不上。他沒有得罪過霍念生,憑著那點模糊的印象,甚至對這個人隱有好感,霍念生卻一見面就開始咄咄逼人。
說到底,曾經(jīng)的接觸也不過是一些只言片語。他不曾真正認(rèn)識過這個人,何談了解。再說就算了解,人都是會變的。
>霍念生會變得更加成熟世故,戒備深重,每句話都帶著疏遠(yuǎn)隔閡,他又何嘗不是。
當(dāng)初陳文港站在站牌底下等公交的時候,還是個用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學(xué)生,F(xiàn)在想來,霍念生看到他,怕不是也覺得面目全非,不過一個削尖腦袋想躋身上流社會的鉆營客而已。
鄭玉成從舞池回來的時候霍念生已經(jīng)走了,陳文港還一動不動坐在原處。
"怎么了?無聊?"
"沒事。你怎么不去玩了?"
陳文港沒跟鄭玉成提起剛剛的對話——抱怨不休難免顯得嘰嘰歪歪,何況鄭玉成也不是萬能的,沒義務(wù)幫他解決所有問題。既然霍念生不喜歡他,以后見面躲開就是。
只是事與愿違,自這次偶遇之后,在各種場合碰到這個人的概率反而直線上升。
遇到了,霍念生又總是當(dāng)面講些冷嘲熱諷的話,讓陳文港一度懷疑,對方到底是看不慣他的癡心妄想,覺得愚蠢,還是他在不知道的時候,其實做了什么讓對方不能原諒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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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潮街上家家戶戶辭舊迎新,春節(jié)將至,阿姨熱情洋溢地搞完了大掃除。
霍念生在家里收拾東西,從抽屜里翻出一個盒子,陳文港從鄭家把自己的東西打包搬來,有些瓶瓶罐罐至今還沒整理,翻開狹長的蓋子,見里面裝的是支老式鋼筆。
這時陳文港恰巧進(jìn)屋: “你別給我扔了。這是我爸爸留下的遺物!
他撲過來,被霍念生一把撈進(jìn)懷里: “別冤枉人,什么時候亂扔過你的東西!
陳文港摟著腰上勒的胳膊,蹭了蹭他也跟著笑了: “怕你不記得了!
霍念生頓了頓,低頭在他發(fā)頂親一口: “我只記得有的小朋友,自己的東西被搶了都不會反擊,可憐巴巴等著人家大發(fā)善心,當(dāng)時我還想,沒見過這么傻的孩子。"
陳文港扭過頭去,笑道: "你大,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,不是應(yīng)該的嗎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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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念生說: “這不是因為你沒用過嗎?”
陳文港說: “我那次之后也長了心眼,知道經(jīng)常拿出來,說不定怎么就弄壞了!彼贿呎f,一邊寫了幾個字,隨手在紙上畫了個心形,刷刷把中間涂滿了;裟钌α诵Γ蛩焓郑 "給我玩一下。"
陳文港把鋼筆遞給他,霍念生又蘸了蘸墨水,在白紙上畫了兩個火柴小人,一高一矮,高的那個穿著禮服,矮的那個穿著襯衫和背帶褲,支棱著腿分別立在心形兩邊。
陳文港笑著到處找手機(jī)來拍: “快,霍少爺?shù)拇笞,我要去問問有沒有人愿意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