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家在一座繁榮富庶的商貿(mào)城池中,這里地勢平坦,水系通達(dá),交通亦便利,是南來北往的交匯之地。郊外散布著大片的水田,一塊一塊,像明鏡一樣鑲嵌在地面上。
丹頂鶴從天上飛過時,它那漂亮的投影也從水面上游過,田地里面埋頭插秧苗的農(nóng)戶便仰頭打望過來。
“快快快!快追上它!”小孩子清脆到略有幾分刺耳的嬉笑聲由遠(yuǎn)及近,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追在丹頂鶴的倒影后面,從田埂上跑過,每個人身上都滾了半身的泥。
丹頂鶴抖了抖翅膀,故意放慢速度,引得這群小孩在田野間瘋跑。
鶴師兄在城外逗小孩撒野,虞意和薛沉景則先行進(jìn)了城,城中煙火氣息濃厚,街道兩旁擺滿了攤販,行人往來如織。
薛沉景很久沒有回來這座城了,自從離家之后,他去了很多地方,偽裝過很多身份,但都再也沒有踏足過這個地方。
只偶爾在夢境里,他會回來。
但現(xiàn)實終究跟他夢境里的不太一樣了,人間是變化最快的地方,這一座城也早跟他記憶中的模樣不相似了。
虞意偏眸看到薛沉景發(fā)愣的模樣,牽著他的手指輕輕握了握,說道:“走吧!
薛沉景回神,反握住她的手,領(lǐng)著她往薛府所在的街道走去。
薛家數(shù)代行商,財富從祖上便積累下來,是這座城中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富戶之家,宅院也修筑得高大寬闊,青石壘成的外墻快占去了半條街。
登南街這一片都是如薛家這樣的高門大戶,不見什么商鋪酒樓,也無販夫走卒,街面上便顯得安靜許多。
敲開薛府大門時,探頭出來的門房看到薛沉景時,愣了一下,一臉疑惑道:“少爺,你什么時候出門的?”
他問完了才注意到眼前之人的裝束打扮似乎與平日不太一樣,周身的氣場也截然相反,而且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的姑娘。
那門房越發(fā)迷惑,腦袋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,一時不知是該回去通報好,還是該先將他們二人放進(jìn)門來好。
薛沉景聽到他脫口而出的問話,想到什么,表情瞬間便陰沉下來,問道:“薛明淵也回來了嗎?”
門房驚訝地張著嘴,愣愣地回道:“啊啊,明淵少爺是回來了!
這門房只有二十來歲,其實并未見過薛府曾經(jīng)那位離家出走的少爺,不過他就只是個門房,見沒見過并無什么妨礙,他只需聽上頭吩咐就行。
但是,劉管家也沒說過有兩位少爺啊?
在門房猶豫之時,忽見一群人從里快步走了出來,當(dāng)先那人一襲白衣素衫,頭束玉冠,行走之時就連衣擺似乎都要比別人飄逸一些。
分明是同一張臉,有著相似的五官,但是門內(nèi)門外的兩人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。
薛明淵溫潤似一道春風(fēng),朝人看來時,眼神總是溫和的,含帶幾分笑意,令人只是看他面容,便覺得他定是個脾氣好易相處的人。
反觀門外之人,門房回頭看了一眼薛沉景,被他愈發(fā)陰沉的面色嚇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,心里直感慨,分明是同一張臉,為何差異如此巨大。
大門更加敞開了些,薛明淵的視線掠過門房,先看到了薛沉景,很快又將目光轉(zhuǎn)到虞意臉上,仔細(xì)地打量了她一眼,似在確認(rèn)她是否安好。
薛明淵看向他們緊依在一起的手臂,袖擺之下隱約可見交握在一起的手指。
當(dāng)日,雷霆之威下,他和薛沉景終于得以分開,薛明淵亦在分開那一刻接收到了自己身負(fù)的使命。
他的身形化為清氣,神識隨著不斷升空,只能眼睜睜看著虞意毫不猶豫地跳入洪流似的妖魔中,隨之一同遁入魔道。
虞意,一直都在堅定地朝著他的弟弟而去,從不曾回頭看過他。
那一刻,薛明淵忽然就釋懷了,前一世她捧著自己的真心來,是他畏首畏尾不敢接下,選擇拒絕她,這一世被她拋下也是理所當(dāng)然,他怪不得任何人。
薛明淵補全天門后,清氣沉于天池中數(shù)日才重又生出肉身,三界秩序回歸,仙界的仙靈之氣重新流動起來,坍塌崩毀的仙山神殿一點點復(fù)原,薛明淵便在倒流的沙礫和斷壁中,懵懂地在天界懸空的廊橋上來回爬。
他那時候記憶未復(fù)蘇,什么都不懂,只是本能地想找到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活物。只可惜一直都未找到。
他漫無目的地在仙界四處游蕩,從爬到學(xué)會了走路,再后來懂了點禮義廉恥,學(xué)會了用云朵幻化成衣服蔽體。只是這地方大得無邊無際,卻又孤獨得無邊無際。
前世的記憶漸漸蘇-->>
本章未完,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醒,薛明淵才知道了自己是誰。
自薛明淵出現(xiàn)后,薛沉景的神經(jīng)就變得十分敏感,他幾乎豎起來全身的尖刺,充滿敵意和戒備地緊盯著他。
當(dāng)薛明淵的視線轉(zhuǎn)到虞意身上時,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,腳尖微側(cè),幾乎是立刻就想將虞意擋在身后,嚴(yán)嚴(yán)實實的,不準(zhǔn)他看到一絲一毫。
虞意與他挨得極近,自然也察覺了他的打算,眉尖不由一蹙,抬眸看了薛沉景一眼。
薛沉景那下意識的舉動便被她這一眼生生遏止住了,他立即意識到,虞意不喜歡他這樣做,他得學(xué)會控制自己的占有欲。
薛沉景不敢去擋虞意,便只好將目光重新轉(zhuǎn)向薛明淵,森冷地逼視他。
大門內(nèi)外陷入到一種極度詭異的靜默中,這是薛沉景和薛明淵二人分開后第一次相見,只目光接觸的第一眼,便能讓人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。
緊貼的袖擺底下,虞意輕輕摩挲薛沉景的手指,似安撫似寬慰,像順毛一樣撫順?biāo)牡卓裼拷袊痰某鸷藓蜌⒁,低聲道:“阿湫,你還記得你父母的心愿吧?”
他們的父母一直以來所希望的,都是他們能夠平安歸來,必定不會愿意看到兩兄弟在他們身故之后大打出手。
薛沉景身體微僵,頭腦一點點冷靜下來,他克制地深吸氣,將身周流瀉的魔息一寸寸收斂回來,封入體內(nèi)。
他無視了薛明淵,轉(zhuǎn)眸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人,說道:“劉畫,安排人布置靈堂!
薛明淵身后的中年男人被他一語驚醒,直到此時才敢相信眼前所見不是一個荒誕的夢,他用袖子揉了揉眼,不敢置信地往前走來兩步,激動到哽咽:“小少爺?你們真的分開了,我還以為是在做夢!
劉畫從小同他們一起長大,比起大公子,其實他私心里更喜歡小少爺。
少爺離家后,他一直心懷愧疚,薛氏夫婦所做的許愿箋,是他親自挑選木料,一塊一塊裁切成木箋模樣,那許愿箋里亦含有他的一縷心念。
所以在許愿箋所造的念境里,“劉畫”這縷心念要比旁的奴仆鮮活很多,亦注入了他的一絲執(zhí)念心結(jié)。
薛沉景在念境里感受過他的心意,也知道他的心結(jié)所在,失去父母給了他一個沉痛的教訓(xùn),讓他終于學(xué)乖了,他努力地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,堪稱友善地對劉畫頷首道:“嗯,我回來了。”
劉畫得了他的回應(yīng),更是泣不成聲。薛明淵輕輕拍了拍他的肩,安撫他激動的情緒,轉(zhuǎn)頭對薛沉景自然地說道:“你們進(jìn)來吧,靈堂已經(jīng)布置好了,只是父母遺體未歸,所以沒有掛白帆!
薛沉景聽到這話,手腕猛地一震,虞意只覺自己手里一空,身邊之人的身形消散,一道殘影飛掠至薛明淵身前,一把掐住他的脖子,嘭得一聲將他砸在影壁上。
影壁被砸出裂痕,石灰碎屑簌簌而下。
在眾人的驚呼聲中,只聽薛沉景咆哮著質(zhì)問道:“你知道!原來你知道?!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那阿姊會利用爹娘布下那座念境圍殺我,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會死!”
他的身形未完全凝聚成型,周身魔息翻涌,掐著薛明淵脖子的手背青筋直突,指下傳來薛明淵喉骨碎裂的咯咯聲。
虞意緊隨而至,聽到他的質(zhì)問,遲疑地站住了腳步。
薛明淵抓著他的手腕,并未用神力對抗,只從變形的喉嚨里擠出句破碎的解釋,解釋給薛沉景聽,也解釋給他身后之人聽,“如果……我早知道的話,定、定會想盡辦法……阻止她……”
周圍仆從都被嚇得不敢靠近,劉畫慌忙想要上前勸架,被虞意伸手擋了一擋,“別過去,會傷到你的!
劉畫不知所措道:“可、可他們……”
這兩兄弟之間的仇怨,旁人實在難以插手,不過,虞意相信薛沉景應(yīng)該是知道分寸的。
影壁之下,薛沉景周身魔息翻涌,袖袍震蕩,他的雙瞳自縈繞的魔息當(dāng)中透出來,緊緊盯著薛明淵的眼睛,似在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。
過了好一會兒,他震蕩的袖擺垂落下來,魔息收斂回去,松手放開了他。薛沉景感覺出了方才抓在手里的人身上的異常之處,譏諷道:“這只是你的分神吧,哥哥,你就只分出一縷分神下界來送他們?”
薛明淵從影壁上滑下,撫著喉嚨咳嗽片刻,啞聲道:“天規(guī)有定,上界仙神不可隨意下凡間!
“天規(guī)?”薛沉景嗤笑,“你那個破爛的天界,現(xiàn)在除了你,還有別的仙神嗎?還天規(guī),真可笑。”
薛明淵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可笑的,“即便只有我一人,我亦會遵守!保海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