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念結境內(nèi),薛沉景回到了曾經(jīng)居住的院落,這座院子久無人居,卻時常有人打掃,所有的布置還同以前一樣。衣櫥里的衣裳也干凈整齊,上面沁著一股蘭花香,看得出時常有人清洗晾曬和熏香。
薛行止看了他片刻,欲言又止地嘆息一聲,說道:“你先洗漱,換身衣裳,我再帶你去見你母親!
劉畫親自領著仆從去準備,不多時便準備好了一池熱水。
薛沉景獨身在外這么多年,已經(jīng)不喜有人在身邊伺候了,他遣散了伺候的仆從,自行脫衣下水。
熱水消去了他身上的血腥氣,氤氳的水霧縈繞在室內(nèi),浴池前的屏風還是當年那一扇,玉石所制,上面雕刻云霧掩日,屏風一角還有他磕碎的裂痕。
他在這境中呆得越久,掩埋在心底的記憶便翻涌得越多,已然褪色的過往正在一點點被重新涂上色彩,越發(fā)令人難以割舍。
阿意當時也是這樣么?就算心里清楚這一切都是虛幻,卻還是想要多停留一刻,再多停留一刻。
他現(xiàn)在才深刻體會到,自己那時候,自以為清醒地出現(xiàn)在她面前,介入她和姐姐的夜談,時時刻刻去提醒她這只是一場幻夢的做法,有多自以為是,有多令人討厭。
阿意當時,竟然沒有打他。
薛沉景想到她,指尖不由發(fā)麻,好似有無形的電流竄過身軀,沿著脊柱流淌向四肢百骸。
他身上的汗毛根根豎起來,又痛又癢的感覺直撓心口,骨頭縫里流竄的電流,電得他腰身發(fā)軟,差一點滑進水下。
薛沉景匆忙抬手撐住浴池壁,長發(fā)從池邊滑落,浸入水里,卷曲的發(fā)尾在水中蜿蜒地鋪展開。他低頭俯靠在浴池邊,長發(fā)覆蓋下的肩背肌肉繃得極緊,身體細細地顫抖著,壓抑不住的急促鼻息吹拂開蒸騰的水霧。
水波晃動,打到皮膚上,似乎都帶著電流。
薛沉景驚愕地睜大眼,濕漉漉的睫毛宛如被水暈開的濃墨,抖落一滴水珠。
這個感覺不是錯覺?真的有電流擊打過來。
他重重喘了一口氣,閉上眼,沉入心海。立時便感覺到了熟悉的雷靈力流竄向神魂,這種認知讓他的神魂和身軀變得更加敏丨感,蔓延過來的電流越發(fā)不能忍受。
薛沉景閉著眼伸手去池邊,撈進浴袍按進水下,遮掩住自己的身體反應,喉間咽了咽,神識撥開心海里躁動的魔影,喊道:“阿意?”
帝屋車輦內(nèi),虞意正抓著雷龍的腦袋,將那一團混沌水球從它的獠牙上拔下來,電弧噼里啪啦地沒入水珠中,在其內(nèi)亂竄,將這一團水珠擊打得搖蕩個不停。
太素劍現(xiàn)在認她為主,雷龍是她的劍靈,虞意與劍靈心念相通,自是感覺到,在這團水球出現(xiàn)前,雷龍都不知道它的存在。
她在升仙臺上時,被雷龍劍靈引去了那一座神魔戰(zhàn)場,到了混沌池邊,見識到了薛沉景最初的本體。以及現(xiàn)在雷龍從混沌池中帶出一小團混沌水珠,想來都是主神系統(tǒng)的安排。
這種處處都走在別人安排的道路上的感覺,實在令人不爽。但虞意托著這一團水珠,卻不得不按照它的想法去做。
她實在想要知道薛沉景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。
他身為混沌,世間所有混沌之氣都能與他相通,虞意雙手捧住混沌水珠,送到自己額前,閉上眼睛,放出神識沒入水球中。
她本以為,她會和上次一樣,很容易就能進入他的心海。卻沒想到,她的神識入內(nèi),卻如同一腳踏入了虛無,周邊只有無盡的黑寂,讓人有種身入宇宙中的空蕩孤寂。
虞意心臟緊縮,這一瞬間只覺恐懼,本能地感覺到,只要在這里多呆上一息,她的神識可能就會永遠迷失在無垠的虛無中,再也回不去了。
她立即想要抽離神識,恰在這時,她聽到一聲呼喊,“阿意?”
虞意急道:“薛沉景?你在哪里?”
隨即,有無形的觸手從黑寂中延伸出來,纏繞上她的神識,她聽到薛沉景舒了口氣,笑著道:“抓到你了。”
話音落后,她的神識被抓著急速下沉,就如先前那一回一樣,最終墜入到那一處熟悉的地方。
薛沉景的心海與上次不同,上一次來時,他的心海干凈清透,現(xiàn)在他的心海里魔影重重,簡直就是個魔窟。
虞意的神識被他拉拽入內(nèi),像掉進了牛鬼蛇神的老巢,有冰涼觸感攀爬上她的腳踝。
她本以為是薛沉景的觸手,低-->>
本章未完,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頭卻對上一個三角的蛇頭,蛇眼血紅,身上覆蓋著細密的青色鱗片,吐出的鮮紅蛇信舔舐在她的神魂上。
“什么鬼東西!”虞意尖叫一聲,抬腳便踹。
一只修長的手掌伸來,掐住那只蛇頭,將它扯下甩飛出去。
薛沉景的身形自重重黑影中顯現(xiàn),他輕輕撫了撫她的腳腕,低頭將唇印在蛇信掃過的地方,又伸出舌頭舔了一下,仰面看向她道:“好了,阿意,我?guī)湍闾蚋蓛袅。?br />
虞意:“……”還能變態(tài),看來他的處境應該也不是很艱難。
眼見著薛沉景一邊摩挲她的腳踝,一邊拂開裙擺,要往上親去。虞意慌忙抬起另一只腳,踩在他肩膀上,警告道:“你別太過分了!
薛沉景終于松開她的腳踝,張開手臂,撲上來抱住她,貼向她的額頭。
虞意神魂方一觸及他,便禁不住一顫,繼而通過兩人緊密相貼的神識,看到了他身軀當下的反應。
薛沉景是故意讓她看見的!
虞意忍無可忍道:“我還以為你在九死一生,結果你在大保?”
“是因為你才會這樣。”薛沉景很是無辜,抱著她蹭個不停,他身上的電流似乎還沒有完全退卻,兩人神魂相貼的地方,都蔓延開一陣陣的酥麻。
外面忽而有腳步聲傳來,薛沉景皺起眉,分出一部分心神留意著外界動靜,他抬手拂開額上垂下的濕發(fā),睜眼看向屏風外,“我不是說了,不要進來打擾我么?”
玉石屏風后隱約走近一個身影,劉畫站定在屏風外,恭敬地俯身道:“小少爺,我估摸著浴水可能快要冷了,想進來給你再添點水!
薛沉景控制著自己的吐息,平靜道:“不用了,不需要!
“是。”劉畫應了一聲,身影卻還立在當場,并沒有離開,他猶豫半晌,終是躊躇地開口道,“雪天那一夜,我不知小少爺還記得嗎?我、我不是因為不想見你才淋雪,我與少爺一同長大,比起大公子,我其實更喜歡同小少爺一起玩耍。只是,后來我每次去見你,都被交代任務帶著目的去討好你,是我當時年紀太小,心里承受不住這種壓力,才會想出那種餿主意去逃避。”
他說著,撲通跪到地上,叩首道:“對不起,我知道我的行為傷到了少爺,我醒來后便想去找你,只是沒有機會了。我只希望少爺能夠原諒我。”
屏風后響起水波晃蕩聲,薛沉景在水中套上衣衫,聽他說完這一席話,也想起了一些來。
他當時的確很氣憤,想要打罵他出氣。只不過走到劉畫身邊時,他忽而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。
他不是傻子,他知道劉畫當時的為難,知道他每一次來見自己,都是抱著什么樣的目的。
在這個家里,他已經(jīng)成了令所有人痛苦的存在,父母看著他,心里只會惦念著哥哥?伤桓曳叛γ鳒Y出來,也不想放他出來。
他所渴望的,已經(jīng)不會再有人給予他了,而他曾經(jīng)擁有過的,也只會像手里的流沙,不斷流逝。
與其繼續(xù)呆在這個家里互相折磨,還不如在他們徹底厭棄自己,先棄了他們。
虞意的神識處于他的心海,亦能聽到外界聲響,她疑惑道:“你現(xiàn)在在哪里?”
“人念結境,我曾經(jīng)的家里,那些正道修士大概以為,這樣一座宅院就能困住我吧!毖Τ辆白プ∷纳褡R,便舍不得放開。
這樣神識緊貼,稍微緩解了一些他身體上的焦渴,薛沉景身體逐漸平復。
大約是現(xiàn)在神識正緊貼著令他安心的存在,他的心境變得十分平和,就算再觸碰到這些曾經(jīng)令他憤恨不甘的過往,也已經(jīng)變得不痛不癢。
他從水池里出來,施術烘干身上衣衫,扯下架子上的衣袍穿上,束上腰帶,淡聲回道:“沒關系,我已經(jīng)不在意了。”
劉畫得了他這一句原諒,好似終于卸下惦記了幾十年的心結,他又叩了幾個頭,退出浴室。
剛一退出門外,一道微弱如螢火的流光從天射下,直入他眉心。劉畫動作一頓,身子僵硬片刻,再抬眼時,便挺直了方才折下的背脊,他眸中精光湛然,渾身氣度也與方才大不一樣。
那替了劉畫的修士低頭打量一番自己的裝束,接收完這一縷人念的過往記憶,他眉眼下撇,面露幾分不悅,揚手召出一把拂塵,似遭受了侮辱一般撣向自己的膝蓋。
一個令人不齒的魔,躲在人間成了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的少爺,當真是笑話。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