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拖拽杜若的小鬼急了,抓住她的手不放,強拖硬拽地把她往水底下拉。杜若的魂魄被這么一拽,瞬間沉下去一大截。
她大哭著朝撥開樹叢往這里趕來的人喊道:“阿婆,阿婆,若若在這里——”
冰涼的潭水漫過她的下巴,將她的聲音淹沒。
這山潭在背陰面,周圍樹木蔥郁,遮天蔽日,上方又斜生著一墩巨大的巖石,天光幾乎都被遮擋干凈,水潭當中極其陰暗。
這種常年不見光的水路通陰,陰氣從潭底蔓延上來,化作無數(shù)慘白的手,拉著杜若下沉。只一個眨眼間,她的魂魄就被攀爬而上的陰氣鬼手覆蓋,拖拽入水底。
“若若!”杜母撲到水潭邊,探手要往水里撈,虞意急忙攔了她一下。這種**,別還沒把杜若救上來,她的魂又被扯下去了。
等她攔下杜母,再往水潭看去時,只看到一件繡著金紋的暗紅長袍兜頭朝她拋來,紅衣背后透出一道利落的身影,縱身一躍,跳入水中。
虞意接住被水花濺濕的外袍,往潭邊跨出兩步,喊道:“阿湫!
薛沉景從水里探出個濕漉漉的腦袋,甩了甩發(fā)上水珠,揚眸對她說道:“底下陰路開了,你別下來,我會將她帶回來的!
虞意愣了一下,頷首道:“好吧,你當心!
薛沉景半沉入水下的臉又猛地沖出來,把此時此刻心中浮出的念頭誠實地吐出了口,滿懷詫異道:“你難道是在擔心我?你擔心的是我嗎?是我,薛沉景,不是別的誰!
虞意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“當心”換來這么驚詫的反問,她被問得有些懵,蹙眉道:“我看上去是那種很不識好歹的人嗎?”
薛沉景想說“不”,但嘴巴再一次誠實道:“有點!
不然對他的好感度何至于才那么一點!而且,其中還有薛明淵的份額。
看到虞意臉上驚訝的表情,薛沉景懊惱地抿唇,用力扎入水中,在心里惡狠狠喊道:“系統(tǒng)!真心話模式不是關(guān)了嗎?你他媽關(guān)了什么?你想死是吧!”
系統(tǒng)連忙連忙趴到任務(wù)樹上查看,解釋道:“主人,真心話關(guān)閉的條件得是女主心甘情愿地說出‘相信你’,你那樣脅迫得到的回答,系統(tǒng)判定不通過!
薛沉景怒火中燒,“狗屎玩意,我早晚殺了你!
系統(tǒng):“……”
虞意怔愣地站在水邊,所以,剛剛是他的真心話。
這潭水面積不大,水卻極深,無光照入,水色黑得宛如一個幽深的地洞,薛沉景的身形沉入水中,就像是被這口深潭吞吃了一樣很快消失不見。
潭水生出的波瀾越來越小,最后完全平復(fù),寧靜得像是什么事都未曾發(fā)生過。
虞意用靈力烘干了他的衣服,團成一團抱在懷里,蹙眉盯著水潭底下,聽杜母在旁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叫杜若的名字。
大半個時辰過去,潭水依然毫無動靜。
“這水底竟然這么深么?薛沉景該不會真的追進地府里了吧?”虞意心頭亂糟糟地想著,從站著到蹲下,伸手試探性地摸了一下潭水。
一股陰冷之氣霎時順著指尖鉆入她的經(jīng)脈,刺得她不由打了一個哆嗦。
杜母這會兒已經(jīng)自責地哭干了眼淚,嗓子也喊啞了,癱坐在水潭邊五步遠的樹叢下。
她已經(jīng)不相信杜若的魂還能被追回來,眼中只還殘留著最后一點希冀,問道:“姑娘,若若這段時間也就是哭鬧得兇了一些,人變得呆了一些,如果、如果這幾個魂魄真的丟了,她應(yīng)該不會……”
虞意瞥過去一眼,冷泠泠的目光將杜母未完的話堵回了嘴里,說道:“小孩子丟了一魄就容易驚厥,易被妖魔鬼怪纏上,更何況杜若丟掉了一魂兩魄。她先前只是哭鬧,人變得呆板了一些,是因為這失掉的一魂兩魄在她母親的肚子里,又有月神的法力維系她們之間的關(guān)系。”
“現(xiàn)在,她這一魂二魄若是真的找不回來,你們便可以給她準備后事了!
杜母眼中最后一點希冀破碎,徹底癱到了地上。
時間在這一處山潭邊緩慢流逝,令人焦灼。
又半晌過去,水底終于有了動靜,一團微弱的光芒從水下浮出,脫離水面后,變作一個直徑碗口大小的氣泡。
氣泡外纏縛金色的靈線,內(nèi)里裝著杜若蜷縮成一團的魂體,她的魂魄受陰氣侵蝕,渾身上下遍布斑駁的創(chuàng)口,要不是有這一個氣泡裹住,恐怕早就魂飛魄散了。
杜母從地上坐起來,驚喜道:“是若若嗎?找到若若了?”
虞意伸手將氣泡小心翼翼地托入懷里,目光再次投向水底。
但水下只浮出了這個氣泡,又再次陷入沉寂,全然不見薛沉景的影子。氣泡里杜若的魂魄已經(jīng)非常虛弱了,必須得盡快送回她的身體里。
虞意來回看過氣泡里的小女孩和水潭,又多等了一會兒,仍不見水下有任何動靜。在杜母的催促聲中,最終咬了下唇,從潭邊退離開。
她揮手將烘干的衣袍掛上旁邊樹枝,揭開鶴師兄身上封印,拎著杜母坐上仙鶴。
丹頂鶴帶著杜母受驚的大叫聲,躍出密林籠罩,振翅往奉盛縣飛去。
以鶴師兄的速度,從這里到奉盛縣城,來回不過半刻,再加上將杜若魂魄還會體內(nèi)的時間,她一刻鐘就能重返水潭。
山腳下,賀云更和聞理也追蹤到了這里,他們以追魂之術(shù)找到這里來,卻陡然斷了方向,正在山中搜尋。
兩人聽到頭上響動,往天上望來,只看到急速飛掠向縣城方向的仙鶴鳥影。
斷掉的魂引忽而又重新生效,指向仙鶴的方向。
“杜若的魂魄在仙鶴背上!辟R云更說道。
杜錢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,聽到他的話,激動道:“兩位仙士是找到小女的魂魄了嗎?”
聞理指了一下天空的仙鶴鳥影,“你女兒在天上!彼ψ⊙劬,用靈視打望,“我在虛境當中看到的肯定也是這只仙鶴,仙鶴上面坐著的那個女修,該不會就是曲蟮說的豢魔之人吧?”
仙鶴的影子越來越小,聞理眨了眨睜痛的眼睛,轉(zhuǎn)頭問道:“師兄,要給易長老去個信嗎?”
賀云更點頭,聞理的通訊符剛發(fā)出去,符光就啪地一聲撞到了虛空中浮出的身影上。易恒在不遠處現(xiàn)身,并起的雙指夾著那張通訊符。
他看了一眼符中信息,笑著點頭:“消息很及時,我收到了!
賀云更、聞理:“……”
易恒往奉盛縣的方向示意一眼,說道:“你們跟去看看,若是那女修要回來,想辦法拖延一下。”他頓了頓,又特意提醒道,“對了,友好一點,不要和她起沖突!
兩人雖不明就里,不過長老吩咐,自然只能應(yīng)下,當即又帶著杜錢重新返回縣城。
待他們倆一走,易恒轉(zhuǎn)身往山里走,一個羅盤狀的法器從他手心里飛出去,密集的靈線從法盤中飛出,如蛛網(wǎng)一般黏附上四面草木巖石。
隨著易恒腳步走過之處,周遭草木山巖都在靈線的牽引下改變了形態(tài)方位,連地貌都變得面目全非,重重疊疊的枝蔓遮掩了山中一切痕跡,讓人辨不出方位來。
仙鶴飛臨奉盛縣上空,攏翅直接降落在杜家庭院里。
杜家院中,李婆婆正和杜父爭吵,李婆婆從逍遙門修士那里知道了真相,知道自己女兒這一番遭罪都拜誰所賜,對杜父很是防備,她把守在主屋門前,不讓他進去看趙梔和杜若。
杜父在院中罵罵咧咧,責怪趙梔的肚子不爭氣。
-->>
本章未完,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“我們做這些還不是為了兩個孩子好,她生了杜若后,這么多年肚子都沒動靜,杜若要是個兒還好,長大了還能給他們養(yǎng)老!彼f到這里,越發(fā)理直氣壯,指著堆放在院中的木料,“但杜若是個女孩,她接不了我和杜錢的手藝,等以后嫁出去了,他們倆老了以后怎么過?”
李婆婆站在門口,不為所動,“我老婆子也就這么一個女兒,我也活得好好的。杜若學(xué)不了木工手藝,她還可以跟著她娘學(xué)紡織學(xué)縫紉,難道這世上所有沒生出兒子的人就都不活了?”
龐大的仙鶴落到院中,打斷了他們的爭吵,把兩人都嚇了一跳。
李婆婆看到仙鶴背上的虞意,緊皺在一起的眉頭舒展開,不敢置信道:“小虞!
虞意飛身從仙鶴背上下來,“婆婆,我?guī)Щ亓硕湃舻幕昶,她人在哪??br />
李婆婆往她懷中看了一眼,感激地眼泛淚花,立即讓過身,“在屋里,快,快進來!
虞意托著氣泡入內(nèi),杜母也從仙鶴背上滑下去,一落地便腳軟地坐到地上,有些走不動道。
杜父見了,小心翼翼地瞥丹頂鶴一眼,等它走開了,才過去扶起杜母,低聲問道:“你們真把若若的魂魄找回來了?”
杜母點頭,“找回來了!
杜父伸長脖子往主屋里張望,嘆了口氣道:“找回來就好,找回來就好!
總比什么都沒了的好。
主屋門前,鶴師兄趴在門口往里張望,闊大的翅膀把門都堵住了。
屋子里面,趙梔和杜若睡在一起,被褥都換過了,房間內(nèi)的血腥氣也散了不少。趙梔流胎之后,喝了止血補氣的湯藥,面色反倒要比懷孕之時好了一些。
杜若安靜地躺在母親身邊,一直未曾醒過。
虞意走到床邊,還未靠近杜若,她懷中氣泡漂浮起來,懸于杜若上方。氣泡上的靈線散落開來,纏住杜若遺失在外的一魂二魄,引領(lǐng)它往軀體里滲入。
待魂魄歸位,靈線抽離,于半空結(jié)成一個法印,落往杜若眉心,凝出一粒綠豆大小的朱砂痣。
“定魂?”虞意探手進儲物袋,找出一本符書飛快翻頁,仔細確認過這一枚法印的確是定魂印后,才放心地收回符書,對李婆婆道,“杜若的魂魄有些損傷,恐怕得好好養(yǎng)上三年五載才能好,等她魂魄穩(wěn)定了,眉心的這顆痣就會消退!
李婆婆抬袖抹眼淚,一個勁兒道謝。
虞意笑著搖頭,“杜若是曾經(jīng)吃了你一大盆魚的那個家伙救回來的,這個法印也是他的!
李婆婆睜大眼睛,四下尋找,“他也回來了?怎么沒有一起來?婆婆再給你們做魚吃!
薛沉景多半已經(jīng)忘了李婆婆,那日來杜家時,也沒見他有什么反應(yīng)。虞意婉拒,說道:“我還得回去找他,就不與婆婆多說了,希望你們多加保重!
李婆婆挽留不下,只得將她送出屋來。
虞意剛走出屋來,便聽到鶴師兄一聲尖鳴,張開翅膀追著兩個人從杜家院中撲騰到了院外。那兩人被啄得連連大叫,又不能真的拔劍相向,只能用劍柄抵擋尖銳的鳥喙。
這兩人正是賀云更和聞理。
他們回來的路上便一直在商討,該怎么友好一點、不起沖突地把人留下拖延時間,思來想去,最終決定先把她的坐騎給綁架了。
兩人一路疾馳趕回杜家,趁著虞意進主屋還魂的時候,同時襲向仙鶴。
可他們做夢都沒想到,這不是一只普通的仙鶴,而是一只會劍法的仙鶴。
鶴師兄早在跟著青玄道人時,就為了能配得上劍靈而刻苦修煉過,后來又在竹林秘境陪著虞意練了五年劍法,一張鳥喙利如劍刃,脖頸靈活得堪比人的手腕,劍法可謂爐火純青,一點也不輸于一個正經(jīng)的劍修。
這么一耽擱,仙鶴的主人追至院外來。虞意閃身加入戰(zhàn)局,與鶴師兄配合默契,一劍蕩開兩人,滿含戒備地瞪視他們一眼。
聞理忙道:“姑娘別誤會,我們沒有惡意,只是看到這么漂亮的仙鶴,想摸一摸它。”
鶴師兄連連叫喚,一來就從后襲向它,捉住它的翅膀,想用束縛咒捆住它,這叫摸嗎?
虞意皺起眉頭,對方還在滔滔不絕道:“其實我們也在為杜若尋找魂魄,尋到半途見姑娘找到了魂魄,才跟回來看看,大家都是同道中人……”
虞意懶得聽他啰嗦,跳上丹頂鶴后背,說道:“鶴師兄,走!
仙鶴振翅起飛,沖天而起,兩人急忙追去。聞理喊道:“哎,你這人怎么不聽人把話說完啊!
賀云更一直沒有說話,直到此時才哼聲道:“你這嘴巴看來也不討姑娘歡心嘛!
聞理:“……”
那只仙鶴不僅劍法不錯,飛得也奇快,兩人御劍硬是沒能追上。賀云更看得眼熱,沉吟道:“等回了逍遙門,我便向門主建議,讓咱們門派中的仙鶴也跟著學(xué)學(xué)劍法!
聞理無奈道:“師兄,攔不下她,你還是先想想怎么跟易長老交代吧!
那座山坡距離奉盛縣城本也不遠,片刻便到。仙鶴飛臨山林上空,虞意從上往下,在四面山野都徘徊一圈,竟找不到先前進入的山林。
“怎么回事?”虞意驅(qū)使鶴師兄在周遭山林又盤旋一圈,“這里的地勢怎么變了?”
她退回官道,想沿官道定位,按照之前的方向再走一遍,可一旦踏出官道,走入林間,周遭的地形便會跟著改變。她試過幾次,每一次從同一個地方走出官道,次次所見景象皆不一樣。
有人在這里布了陣。
山中深潭,平靜多時的潭水終于又生波瀾,一道身影從水下浮出,被潭水泡到慘白的手伸出水面,扣住水邊一塊巖石,借力將自己的沉重的身軀翻上了岸。
薛沉景以活人身在陰路上走了一遭,從骨頭縫里都在外冒陰寒之氣,他翻身上岸后,衣襟上都在往下掉冰殼,身上毛發(fā)皆結(jié)了一層寒霜。
他是混沌之體,魂魄不入輪回,都這么艱難才爬回來,換做是她,恐怕早就被勾入陰間地府去了。
幸好沒讓她跳下去。
水潭邊空無一人,虞意不在。他早已猜到送回小女孩的魂魄后,虞意定會先回去送魂入體,雖然猜到,但出水之后沒能見到她,他心中還是有幾分失落。
系統(tǒng)適時送溫暖道:“主人,你還好嗎?”
薛沉景牙齒冷得咯咯響,口氣惡劣:“你沒長眼嗎?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很好嗎?”
系統(tǒng):“……”嚴謹一點來說,它確實沒長眼。系統(tǒng)忍氣吞聲道,“主人,你體內(nèi)本來就缺一火,又染了一身陰寒氣,是會有一點難受。”
薛沉景冷得發(fā)抖,呼吸都噴著寒氣,就算理智明白,但心里還是難受:“可惡,為什么她不在?她竟然不等我,她應(yīng)該抱著衣服在水潭邊等我!小女孩的魂魄比我重要嗎?”
他鼻子里發(fā)出一聲嗚咽,嘴巴不受控制,又自問自答道:“對,小女孩就是比我重要,鶴師兄也比我重要,在她心里誰都比我重要!
系統(tǒng):“……”真心話加持下的宿主幽怨得讓系統(tǒng)都感覺驚訝。
薛沉景直直望著頭頂晦暗的枝葉,眼睫上凝結(jié)的霜花讓視野里蒙了一層暗影。
他數(shù)著緩慢流逝的時間,在地上躺了半刻鐘,在這半刻鐘里,虞意都一直沒有回來。
需要這么久嗎?她去還魂需要這么久?
薛沉景不知突然想到什么,猛地坐起身來,身上冰殼脆響,嘩啦掉了一地,抖著聲音說道:“她不會又丟下我跑了吧?”:,,.